雪素尘之前对宁国人的敌意那么汹涌,就是因为他先前容身的组织中那些龌龊之人。
虽然雪素尘没有明说他经历了什么,但燕明毕竟前世是人文专业出身,能够从他的情绪中推断出他遭遇了怎样难言的往事。
遭遇那些非人的折磨,也难怪雪素尘不愿意回忆起它们。
若不是那组织又想对雪寒酥下手,造成雪素尘反抗,激怒组织将他们扔到西北给瓦剌人当玩物,又机缘巧合被燕明救下,恐怕雪素尘至死都不能摆脱这种窒息一般的绝境。
塞翁失马,焉知祸福。
雪素尘说完,道:“属下所言绝无假话,要杀要剐全凭殿下处置!”
燕明长长地舒了口气,淡淡道:“杀了你对我有什么好处?你也算给我提供了一条线索,罚你两个月薪俸,这事儿翻篇吧!”
雪素尘怔怔地看着燕明,他以为燕明至少会大抽他一顿,然而没有。他还在忡怔间,燕明已经转身从布囊中取出两锭银子放在他的手中,示意他退下。
雪素尘戴上兜帽,复杂地看了燕明一眼,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帐子。
燕明吹了灯,在夜色里直勾勾地盯着帐顶,他心绪万千,脑海里不断地回味着雪素尘说的每一句话。
雪素尘的活动轨迹大约集中在西边,但他曾见过那个组织的头目和高层,阿克木的供词里说他傍上的那个宁国人是京城的贵人……
倘若按照雪素尘口中说这个组织与西北诸国联系的只有高层才知晓的方向看,他们俩曾是一个组织的可能性也有。
但是如果事情真是这样的话,那就证明这个组织的手已经伸遍宁国各地,恐怕已经在宁国和西域诸国结上了一层巨网……
到底谁能有这样神通广大的威力?
一想到这背后可能隐藏的危机,燕明便觉得脊背发寒。
他仔细地回忆起他经历的种种,尝试与雪素尘提供的线索搭上关系,直到月上中天,才在疲惫中昏昏睡去。
次日,燕明去面会了另外两个百户长。
这二人对燕明的法子意见大相径庭,沙木沙克百户还是比较支持,认为可以一试,苏合百户则对此不屑一顾,几乎要对燕明翻白眼。
燕明倒是不讶异苏合会有此反应,但他也没有多的耐心再去劝导此人一番,于是干脆问道:“那苏合百户想怎么样?”
苏合道:“我听说过您的战绩,但我实在不相信您这个法子。要不这样,您和他们两个修建壕坑,我们还是按照原计划防卫。”
“是我的提议哪里让苏合百户您觉得不合理吗?”
“没有,燕将军,”苏合油盐不进,“但在下就是觉得,与其耗费士兵们的精力去修建这么个没有先例的东西,倒不如按部就班,实打实地跟乌斯藏混蛋打一仗!”
燕明对此并不反驳,只是问:“苏合百户考虑好了?”
“我意已决,还望将军海涵!”
夏吾冬忧心地转头看燕明。
燕明与苏合对视片刻,笑道:“那便凭苏合百户的意吧!”
他们的时间紧迫,燕明收起助人情结,尊重他人命运,干脆地放苏合他们的队伍按照原来的法子去行事。
但是对于遵从他的新方法的两个百户,燕明就十分严厉,次日便亲自分配人指挥他们加紧挖掘壕坑。
随行的燕云士兵询问道:“殿下,他们在修壕坑的时候,咱们要不要做些什么?”
燕明从一大沓图纸中抬起头来,严肃道:“当然要,你们分出一队人,在他们修建的壕坑外一里、五里处搭几个望台,日夜不间断轮流派人去守。”
“一旦发现人影,不管是不是乌斯藏人,立刻放‘长鸣’示警!”
“长鸣”是齐司封给燕明新研制的烟花,点燃发射就有尖锐的声响,最远隔着三里地都能听见那声响。
这东西成本不高,燕云军士兵人手一打。
那士兵立刻应声下去安排,很快一支小队便井然有序地往更边远的地方行进,在距离壕坑一、五里地处分别修建起简易的瞭望台。
夏吾冬被燕明安排带兵负责巡游,配置上齐司封新改良的钢弩,这钢弩相比于三年前燕明所用的那款更加轻便充盈,甚至可以连发梭箭,容量也倍增至三十六发。
阿端卫卫所士兵拿到弓弩后,对此爱不释手,尤其是夏吾冬,他精攻于弓弋,能够看出这个东西对于骑射有多么逆天的帮助。
“指挥同知,倘若发现乌斯藏人,不要恋战!能杀则杀,打完便回撤!”
夏吾冬克制着激动的心情一抱拳,朗声道:“是,请殿下放心!”
燕明这边边境的防卫工事正在紧张地加赶着,而镇北侯和隋旸那边已经配合着叶玙同乌斯藏骑兵打了一仗。
镇北侯利落地割下一个妄图逃跑的乌斯藏骑兵的头颅,顺手抹了一把脸上被喷溅的血,如阎罗莅临般冷冷地望着入目一地的尸骸。
他的身侧,叶玙喘着粗气,正在把一位伤兵扛向阵营里去。
这一场仗,乌斯藏骑兵是奔着一击必胜来的,来势汹汹,杀气十足。
只不过实在不凑巧碰上镇北侯在此,乌斯藏集结的雄师就这样被这位宁国老将打得优势全无,仓皇奔逃!
连一向在领兵作战上自负的隋旸,也被镇北侯严严实实地压了风头,心甘情愿地任其驱策,成为老将手中用来劈向敌军心房最锋利的一把剑!
负责追击逃兵的柳空绿带人折返回来,手上还提着四五个人的首级。
他翻身下马,朝镇北侯尊敬地作了一揖:“启禀侯爷,剩下的乌斯藏军已经撤出山谷,再往前担心有诈,因此返回!”
镇北侯低低地应了一声,神色阴郁地盯着面前横七竖八的尸首。
这些人是乌斯藏西面部落的骑兵。
乌斯藏诸部内部亦有分裂和争端,按常理说,乌斯藏西边的部族只会盯着东察合台和帖木儿看,并不会擅自干涉被乌斯藏东边部族盯上的三卫地区。
除非他们不怕被东面的部族趁乱夹击。
或是……他们和东乌斯藏部族短暂地达成了盟约。
倘若是后者,那宁国所要面临的困境就是难以估计的。
此战告捷,燕云军和龙虎军还未来得及喘口气庆祝一下,从东察合台而来的急信便已经送达镇北侯手中。
信上寥寥几行,却触目惊心,足以让窥见此信的宁国众士兵闻之大骇。
帖木儿帝国的重骑,已经从养夷地区和沙鹿海牙地区跨越边境的连山,分别东察合台的穿过了阿里玛图和哈实哈尔,朝着亦力把里和扯力昌地区全速进发!
他们的目标是东察合台的王都和以三卫地区为突破口的宁国!
沉寂了二十年的帖木儿帝国,就以这样一个震动天下的疯狂举动,昭告着诸国它已经从沉睡中苏醒。
镇北侯握着急信的手微微发颤。
二十余年前,他曾正面发兵迎战过这个神秘而庞大的帝国。
是同他的父亲,也就是当时的镇北侯一道。为的是援助当时的桃花石魏——或者说是趁乱去将一池水搅得更浑。
此战之后,帖木儿帝国撤退,宁国险胜,他成了新的镇北侯。
因为他的父亲在那一战中被当时的帖木儿帝国将军斩杀!
镇北侯从骨血里叫嚣着痛恨这个帝国,却又在魂魄的深处无可辩驳地恐惧着它。
而入今,时隔二十余年,他们终于要再次对战。
镇北侯深吸一口气,感觉到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他克制着激动不安的心,问柳空绿:“明儿还不回么?”
柳空绿上前应道:“回禀侯爷,殿下还在带领边境士兵抵御乌斯藏军,恐怕还需要一些日子。”
镇北侯闭了闭眼,毅然做出决定道:“不等他了,你吩咐赵麟通知好士兵们,立刻打点好自己的东西,知会秦王殿下,我们两日后启程亦力把里!”
柳空绿疑道:“侯爷,倘若世子殿下返回……”
镇北侯断然命令道:“你和王穆春待命,本侯会留下八万人,等明儿回来,就让他们一同跟着明儿发兵扯力昌!”
柳空绿铿锵有力地回应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