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里,唯有寒风呜咽的声音。
燕明静静地坐着,事实上他除了坐着也确实什么都做不了,别说上场杀敌,他连刀都要握不住。
但他的心口却跳动得愈发猛烈,仿佛有什么要呼之欲出,使他亢奋得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
他感觉眼眶发烫,殊不知他的眼球已经开始充血,整个人透着想要嗜血的疯狂!
他知道这是他身体里的某个神秘的东西在驱使着他,他渴望草原,渴望杀戮!
终于,大地发出战栗,远处传来铁蹄过境的巨响!
燕明的眼中迸发出激动的精光,手指用力地扣住椅子的手柄,一眨不眨地死死盯着前方!
五里外的哨岗上空突然炸响一声尖锐的长鸣!
那烟花炸开在天上,短暂地照亮了下方的景象。
乌斯藏骑兵乌黑的铁甲就这样暴露在他们眼前。
五里……三里……
二里……
蓦然,敌军发出一阵混乱的惨叫!
最前方的一群乌斯藏骑兵,不知为何刹不住马蹄,就这样一路直直地冲撞而来,转眼便被他们面前遮掩住的壕沟吞没!
惨叫声顿时响彻黑夜!
说时迟那时快,在乌斯藏骑兵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中,突然响起一束整齐的箭鸣!
飞箭齐刷刷地破空而出,夏吾冬飞快地穿梭在壕沟后,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弓兵们射出暴雨一般密集的箭矢!
那箭雨划破半空,毫不留情地射向入侵者!
最前排的乌斯藏骑兵立刻被这夺命的杀招逼得人仰马翻!
夏吾冬借着他们对地形地势的了解,灵敏地穿行在雪地上,而对面的乌斯藏骑兵则屡屡打滑,被掀下马背的骑兵还来不及站起便被同伴的马蹄踩成肉泥!
空气中顿时泛起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这味道刺激着燕明的神经,他感到胸膛愈发用力地迸跳着,一种奇妙而不可言说的畅快淋漓之感逐渐浸没了他的全身。
雪素尘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的身后,默不作声地陪着燕明一起感受着震耳欲聋的厮杀声。
在战争中的燕明,远没有他平日那般温柔儒雅。
此时此刻的他,是冷血的、疯狂的,是索命的恶鬼。
燕明闭上眼,仰头深深地嗅着空气中裹挟着雪花寒气的血腥味,静静地等待着时机。
终于,乌斯藏的骑兵以量取胜,前面的骑兵以血肉之躯填满了偌大的壕坑,后面的骑兵踏着他们的尸首冲过来。
燕明听见声响,睁开眼,看着愈来愈近的乌斯藏骑兵。
他缓缓举起刀。
伴随着他的举动,他身后整齐的燕云士兵齐齐举起手中的武器!
他们的长剑和重盾形成了一道屏障,将燕明牢牢地护在其中。
燕明充满杀意地冷眼看着逼近的乌斯藏军。
他终于狠狠地将刀锋指向来敌,爆喝一声:“迎战!!”
燕云军士兵们早已整装待发,随着他一声令下,这群铁血男儿腾然一夹马腹,从燕明的两侧狠狠地冲上前去!
剑、盾和长刀交锋撞击出“叮当”的声响,清脆,却充满死亡的意味!
“杀啊!!!”
“把这群狗娘养的玩意儿赶回他们的老巢!!”
两军顿时厮杀一团,彼此都拼尽全力想要置对方于死地!
燕明一面看着,一面从袖中摸出一支“长鸣”,递给雪素尘:“点燃它。”
雪素尘接过,将“长鸣”烟花引燃,顿时那烟花伴随着尖锐的声音窜上空中,在漆黑如墨的夜色里炸开一朵雪白的冰花!
乌斯藏人没见过此物,抬眼见此图像,纷纷大惊,这一片刻的功夫,瞬息万变,燕云士兵又借此砍下许多颗乌斯藏骑兵的首级!
不一会儿,从燕明的后方,阿端卫的士兵冲上来!
以百户长为首,卫所士兵浩浩****地越过燕明,朝着这群经年累月欺负他们的乌斯藏混蛋叫喊着举起刀!
鲜血飞溅,惨叫不绝!
燕明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他们的吼叫和哀鸣震天动地,惊得夜栖的飞鸟惊叫着逃离。
地上,慢慢地垒叠起厚厚的一层尸骸,马尸和人骸混作一团,鲜血从他们身下不断地朝着四周蔓延开,汇聚成涓涓的细流。
倘若不清楚这场大战的人见此情景,会以为身在十八层炼狱。
雪素尘早已把双刀抽出,绷紧身子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的战场。
倘若乌斯藏军越过宁国的军队,他就是拼死也要讲燕明殿下转移出去!
燕明感受到雪素尘的警惕,但他心里已经有了计算。
那条壕沟,倘若是全部填满,至少要几千人。
为了避免乌斯藏人在壕沟前幡然醒悟,不进陷阱,燕明专程请教夏吾冬,在壕沟前的冰面上做了些手脚,让冰面更坚硬滑腻,又涂上厚厚的一层牛羊的油脂。
这番操作,不怕他们的战马蹄不打滑。
雪素尘听了燕明的讲述,沉默片刻,评价道:“你可真是够阴损的了。”
燕明“哼”地笑了一声,眼神寒芒如刀:“跟敌人有什么仁义好讲?多杀一个敌人,少死一个将士,就有多一个人能安安稳稳地回乡,什么狗屁仁义比得过活生生的人命?!”
雪素尘抿唇:“你这个打法,要是被京城那帮文官知道了,是要遭弹劾的。”
燕明傲然道:“由他们去吧,我不怕他们弹劾!一帮在京城里不愁吃不愁穿的家伙,难道光凭嘴上那一套仁义道德就要决定这么多士兵去为之送死吗?!”
宁国的一些文官主张仁义,主张维护国之名誉威严,一直盯着武官的打法和士兵们作战的谋略死咬不放,绝不能忍受任何一个不是光明磊落正面对敌的行为。
他们认为行军打仗就要堂堂正正地两军相接,任何的偷袭、游击、埋伏之法都是不入流、不仁义的做法,会损害宁国的威严。
为此,也不是没有文官联合上奏,弹劾燕明用兵不正,不配为将帅。
燕明对这些叽叽喳喳的满口道义的玩意儿视若罔闻,只有天子亲自派人来问询的时候,他才正经严肃地写下一篇千字陈事疏,把心中所想借此禀报给九五至尊。
他言辞诚恳,极言兵不厌诈,仗能打赢,士兵的损失能降到最小,比在战场上空谈什么仁义道德要重要得多。
说的再多,不如拳头够硬,外敌打不过宁国,才会想在这些东西上叫嚣。请天子切勿被人以奸言蔽之,因小失大。
陈事疏上报到天子案前,天子阅后,下一次上朝时就把那些个满嘴嚷嚷为国着想恳请革除燕明官职的文官痛骂了一顿。
一些文官记恨在心,盯着燕云军一举一动的眼线愈发逼紧,什么风吹草动都够他们参燕明一本。
因为镇北侯走的是正面迎敌硬刚的作战方法,他们就以此对比燕明,力谏燕明之不仁不义、阴险狡诈,终于促使此次出征以镇北侯为主帅,赵麟、燕明为副。
宁国士兵本来就不如外敌那样熟悉草原地势,在人家地盘作战还要约法三章,光明正大地对碰,无疑是以自己的弱势去搏对方的强项,徒增伤亡。
但这就是京城官员联合的力量,他们一旦联合强硬起来,就连远在西北的大军也不得不为此低头。
燕明对此非常不满。
厮杀还在持续,等到天色似乎明亮了一些,远处出现一线微光,燕明将另一支“长鸣”放在雪素尘手上。
雪素尘干净利落地接过,将它点燃放出去。
片刻,从瓦剌军后方右侧,突然围上来一大批身披黑甲的士兵!
正是先前埋伏待命的曲先卫卫所军!
乌斯藏骑兵被这突如其来的宁国士兵打得措手不及,后背便在毫无防备下暴露在曲先卫士兵的视野中!
曲先卫士兵们手提长刀,不放过这个手刃侵略者的机会,手起刀落,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顿时,宁国的士兵形成了前后两面夹击之势,局势瞬间扭转,胜利的天平垂向宁国的方向!
这是真正的围杀!
包围圈慢慢缩小,手持长刀目光凶厉的宁国士兵们如同绞肉一般,将被挤作一团的乌斯藏残兵毫不留情地劈死!
此战终于落下帷幕。
太阳缓缓升起,晨光洒向大地,驱散了昏晦的夜色,厮杀了一整夜的士兵们这才看清周围是怎样的惨象。
尸横遍野,流血漂橹,赤红将雪地染上不详的色泽。
血腥气扑面而来,几乎化作实体。
宁国士兵的尸骸和乌斯藏骑兵的尸骸混作一团,只能看见血红一片,甚至一时难以辨认是哪一方的尸体。
夏吾冬带着弓兵们赶来,跳下马背指挥着伤得不重的士兵们迅速帮扶伤兵、清理战场的尸骸和防御工事。
燕明缓缓地从椅子上站起,身子晃了晃,眼前因为虚弱顿时一黑。
雪素尘连忙扶住燕明,搀扶着他走向前方尘埃落定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