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几日,荒芜县的县衙外便来了几位漂亮姑娘。
姑娘们从马车中接连而出,虽是背着包袱,风尘仆仆的模样,却仍看得出眉目清秀、很是可人。
辰让出来时,恰好看到她们身后的马车车夫,正是穿了一身白衣的张玲珑。
张玲珑笑道:“皇上,许久不见,可想我了?”
辰让转眸,看向那六个姑娘,问道:“你要成亲?”
“成亲?”
张玲珑讶然,“我都入了宫了,还能成亲?”
此话一出,六位姑娘都齐齐看他身下。
十二只眼睛,纷纷是明了的模样。
张玲珑:……他不是公公!
可也不再解释,只道:“这几个从前都是荒芜县的,可惜被卢怀安毒哑了,但有两个会写字的,皇上看看能不能帮一帮她们?”
他是趁着卢怀安不在,偷偷回丰硕县将人偷来的。
辰让点头。
如此,就有了人证,再对县志卷进行细查,得了供词,便能将那几个县令关押看管。
她看向张玲珑,这几日他定是快马加鞭将人带来的,从前娇气的公子,如今正坐在马车上无所谓地搓脸上的灰尘。
辰让的目光中有着感激,但终究什么也没说。
“落方方,带她们去写证词。”
“好。”落方方高兴地看了张玲珑一眼,道,“皇上,良人立了大功,要赏啊!”
吴砚在旁也道:“是啊,要赏,不如赏他做皇后如何?”
落方方:……
张玲珑嗤了一声:“谁稀罕做她的皇后?我不过是看你们太笨,帮你们一把,好让你们瞧瞧,自个儿有多无用!”
说完,吹落了手上的灰尘,驾马走了。
吴砚道:“张良人越发不把皇上放在眼里了。”
辰让却道:“他有用处,孤不会杀他。”
吴砚眼睛一转,问道:“那皇上会不会杀我?”
辰让一顿。
吴砚心底一凉,没有直接回答就是有这准备,他失声道:“会?”
“当然不会。”辰让宽慰道,“孤只是在想,你与张玲珑不是一种人,他是有用之人,而你……”
“是孤心中之人。”
吴砚登时笑了,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被这小皇帝的甜言蜜语糊得怪欢喜的,他几乎都觉得自己就是吴砚,就是皇后了,甚至忘记了本来的身份。
他又看向那几个姑娘,目光陡然变直。
这些女子,都是一个比一个好看啊——尤其是跟旁边模样寡淡的皇帝一比,更显出类拔萃。
落二打心底喜欢这些姑娘。
可他知道,正如张玲珑所说,自己一日是吴砚,便一日是皇帝的人,娶亲是绝不可能的——小皇帝虽好,他也不想吊死在这棵歪脖树。
还得早些做准备。
可不做吴砚了,该做谁呢?
随行的也就只有落方方身份贵重,可落方方浑身有毛病,一不留神便被人卸了胳膊,实不好假装。
扮谁呢?
落二着实愁闷。
就在他愁闷之际,辰让已经找到了几个县令的罪状,除了拐卖、杀人外,更有勾结党羽、吞并临县的逆举!
辰让将这些人关在牢中,另外又差人去了各县安抚百姓,可正如竹将军所说,百姓并不领情。
荒芜县变得热闹非凡,稍有头面的临县百姓纷纷涌来,将此处占据,甚至将县衙围得水泄不通,辰让出门时,落方方正借着梯子踩上墙头,指挥着守卫。
连刘本昌都在感叹,荒芜县从未这样热闹过。
落方方出了门,带领守卫清理道路,不多时便从县衙口开始,清出一条通往大牢的路。辰让身着帝服、戴帝冕,沿着这窄窄的、两侧皆是人的小路去了大牢。
大牢外,已经有百姓准备破锁救人,被守卫制服后才算作罢。
等辰让出现后,众人又开始蠢蠢欲动。
辰让看着这些人,问道:“你们来于何处?”
百姓敬她是皇帝,因而纷纷作答道:“我们是宁县(丰硕县等)的百姓,来这里是希望皇上能将我们的县令放回!县令无罪,不该被关!”
百姓们说得义正言辞,辰让却是目光渐凉。
她问道:“你们可知,荒芜县如今有多少百姓?”
众人勾头互议,道:“不知!我们只知道百姓不能没有县令,求皇上将县令放出!”
辰让看向落方方。
落方方点头,随后拿出袖中荒芜县的县志卷。
念道:“荒芜县,今五百一十三人。地百亩。银,欠贡。县长,无妻无子无家。”
“长春县,今六百零七人。地千亩。银,贡千两。县令,自缢而亡,无妻无子。”
“丰硕县,今一万三千人。地六千。银,贡万两。县令,妻妾八九,子女十余。”
“宁县,今九千三百人。地五千。银,贡九千。县令,妻妾十余,暂无子女。”
……
人群中变得越发寂静。
纵然他们不懂政事,可如此看来,荒芜县的确荒芜。而长春县,虽受丰硕县所管,可县中的人竟只余六百?
但……
“皇上,我们不懂朝事,只求放回县令!”
“是啊,县令能让我们吃饱穿暖,我们不能没有他啊!”
“前些年一直受苦,如今才过了好日子,您可不能这样啊!”
辰让听着众人的理由与指责,心底发凉。
看一看,这些人的装扮,哪个不是富贵人家,有的甚至在身上绣了彩色,可见并不穷苦。
他们口中的受苦,比起荒芜县来,何其可笑?
这些人,不会去想荒芜县为何会只有五百人,为何会欠贡,县长又为何无家,更不会想长春县的前县令为何会自缢。
他们只知道自己要过好日子,他们需要这些县令。
却不知他们的县令,究竟是怎么做到的,让他们拥有“好日子”。
这些好日子,是踩在诸如荒芜县、长春县这般的存在,踩在无数家破人亡的缠怨之中所得。
怎会长久?
又怎配长久?
辰让抬手示意,落方方终于递上火把。
下一瞬,火把丢在牢房外堆积的柴草上,伴着风吹,火舌急窜,顷刻将牢门卷上!
众人愣住。
辰让将袖中写了百份的证词高高扬起,随着眼前玉石珠的响起,她缓缓说道:“荒芜县的女子被拐为侍女,家破人亡,县中人少、无银,皆是临县县令吸血所致!而你们的富裕,都是踩在荒芜县百姓的痛苦之上!”
“长春县县令自缢,卢怀安包揽两县,胆大妄为——若放之任之,这两县的下场将是你们的前车之鉴!”
写满证词的白纸飞飞扬扬落下,有人接下看了,有人则在发愣牢房的火势,一时之间,竟忘了去救他们的县令。
牢房中隐隐传来痛苦哀嚎的声音,可很快便消失殆尽。
再无异响。
“县令死有余辜,但百姓不可无依。”辰让看向竹将军,道,“从今以后,竹将军负责统管几县,无论何事,均可直书硕阳城!”
竹将军无奈一笑,终是领命。
他实没想到,皇帝会如此果断决绝,竟能一把火将这些罪臣烧死。帝威之下,盖过了所有百姓的争议,只是,最后所有的烂摊子,都要由他来处置。
但,无论摊子有多烂,他都得接下。
因为,这位存泽帝……
着实配得上这帝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