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怀安死里逃生时,仍觉得火舌在旁边吞噬,他嗅着被烧焦的头发,看向高处的那位帝王,不觉臣服跪拜。
“皇上……”
他本以为自己要死了,跟那些县令一样死在牢里,却没想到,皇帝居然独独留下他一命。
辰让看他,问道:“卢怀安,你可愿为孤做事?”
卢怀安叩首:“臣愿。”
“此后你更名为卢安,随竹将军身侧,供其差遣,可愿?”
“愿。”卢怀安匍匐更甚。
待起身之后,他没忍住,问道:“皇上为何单留草民一命?”若论罪状,他比那些县令更甚,怎么偏偏留了他?
辰让看他,只觉这人聪明。
先前还自称为“臣”,如今便成了“草民”。
这种人,若将心用在旁门左道之事,便是周光鹿口中的蛀虫,但若一心为民,必定不输刘本昌。
更何况,相较于其他县令的杀人灭口之举,这卢怀安手里并无人命,还算个“好”的。
“卢安,孤与你打个赌。”辰让并没有回答他,只是说道,“以三年为期,你若能助老将军稳固各县,便算你赢。”
卢怀安不敢造次,他讷讷道:“皇上,草民不敢让皇上输,不如这样,若三年之内,我能做到,便算皇上赢,如何?”
辰让看他,正经道:“若你赢,孤赏你金银。若你输,孤赏你火牢。”
卢安打了个寒颤。
急忙叩首道:“皇上放心,草民一定竭尽全力帮助老将军!”
随后,当竹将军看到卢怀安走出来,便知道了皇帝的打算,他问落方方道:“皇上接下来去哪里?”
落方方道:“许是去西边罢。”
“张良人呢?”
落方方摇头,他现在也十分糊涂。
皇上看上去圣明果断,但为何对于感情之事如此儿戏?
从前分明与张良人那般好,如今居然换成了吴砚。
竹将军也不多言,只道:“张良人临走前,曾告诉我一些话。”
落方方看他。
“他也告诉我了。”
落方方道,“他说,早晚有一天,他要把吴砚摁土里给埋了。”
竹将军:“……他也是这么对我说的。”
二人长久沉默。
终于,辰让的帝撵再次启程。
这一次,是向西而去。
吴砚的马车跟在帝撵后,而今的吴砚也不像从前一般,总粘着去辰让身边,很多时候,他只是在马车内发呆。
落方方给他吃食的时候,他也没什么精神。
几番下来,落方方觉得有些奇怪。
正巧张玲珑又来了,只不过这次他是骑马追上的,所以想怎么停就怎么停,落方方趁着众人歇息,凑过去道:“良人,我觉得吴砚不对劲。”
张玲珑咬了口饼子,问他:“怎么不对劲?”
落方方道:“他脸色发白,时常发呆,不是风寒入体就是邪祟乱神!”
张玲珑毫不在意:“去告诉皇上,让她去操心。”
“怎么能告诉皇上!”说话间,落方方狠狠拍向张玲珑的胳膊,登时,张玲珑手里的饼子跳了出来,他手快接住,不由看向落方方。
落方方毫无所查,继续说道,“就让他病死算了,这样皇上也不必受他蛊惑了——听说火烧牢房就是吴砚出的主意,那一日皇上一走,百姓几乎要造反,亏得竹将军力挽狂澜,才得以安抚——可见提出这主意的吴砚就是个祸害!”
张玲珑抿唇,道:“我觉得他没错。”
“嗯?”落方方怀疑自己听错了。
张玲珑道:“那些县令不死,百姓便会心存希望,只有让他们死在明处,接下来才能处置几县的龌龊。”
皇上也不是昏君,不至于吴砚说什么她便做什么。
很多时候,她也有自己的考量。
落方方却觉得他倒戈,又拐他胳膊道:“你怎么向着吴砚说话?就算他说的对,那也不对,你怎么能夸他?”
张玲珑看他:“我不仅能夸他,我还能打你——我饼呢?”
落方方看了眼软乎乎的脚底。
讪讪一笑,登时跑没影了。
张玲珑瞧着那张惨不忍睹的饼,终是叹气一声,转身去了辰让的帝撵。
彼时,辰让正在看书、喝茶。
旁边还搁着落方方准备好的糕点和肉块。
张玲珑抱了一个盘子便吃,辰让扫了他一眼,只当没看见。
张玲珑道:“落方方说吴砚不对劲,脸色发白,像是要死了。”
辰让翻了一页,淡淡道:“他死不了。”
张玲珑便不说话了。
等吃完了,辰让才指了指心口。
张玲珑低头看向自己心口同样的位置,面露疑惑,但辰让并未多言。
出了帝撵,张玲珑便看到吴砚在外面等着,见他下来,笑道:“良人,谁说我要死了?皇上早就派了大夫为我诊治,谁死了我也不会死!”
张玲珑察觉他的不善,不愿跟他多舌,扭头就要走。
但今日的吴砚也不知怎地,竟破天荒地蛮横起来,非要逼着张玲珑认规矩,他揪着张玲珑的衣服,喝道:“你不过小小一良人,为何见我不跪拜!”
张玲珑蹙眉,正要开口反击,谁知肩头一重,那力道竟透过脊背直至膝盖,不过眨眼,他便跪了下去!
吴砚的眼中毫无说笑,除了正经外,还有一抹恨。
“既已跪,还不拜!”
他的手按在张玲珑肩头,逐渐使力,张玲珑的膝盖几乎陷入地面之内,即便疼得厉害,可他还是强忍着挺直脊背。
落方方见状,急忙赶来。
而辰让听到动静掀了帘子,眉心轻蹙。
就在这时,一支箭飞过,狠狠串上吴砚的手臂!
吴砚吃痛松手,张玲珑借机站起,抽出落方方的刀砍向吴砚!
那刀速度很快,可吴砚竟然躲开,还拔出了手臂的箭,聊了片刻便撕下布条缠住伤口,手执带血之箭,目露凶火,大有一副杀人气焰!
吴砚看的是射箭之人——只看那男子眉目正义,身着布衣,袖口却绣着可笑的红色花,此刻正搭起第二支箭,瞄准他的心口。
正是竹忍。
“住手!”
辰让自帝撵而下,看向吴砚,关怀道,“怎么样?”
吴砚抿唇,眼底挣扎不已,可终究他还是委屈丢箭道:“皇上,胳膊都穿透了……”
辰让让落方方去请大夫。
随后又对竹忍道:“竹公子所来何事,孤这里无需你在。”
言语间,颇有嫌弃之意。
竹忍掷地有声道:“皇上,草民只是路过此地,但见张良人受人欺负,便出手解救。倒不知这位是谁,竟有如此本事,强迫旁人跪拜!”
吴砚还未开口,辰让便道:“他是皇后,自然想如何便如何。竹忍,你此举实为好心,孤不怪你,但,下不为例。”
说完便带着吴砚进了帝撵。
竹忍瞧着二人,终是将目光转回,看向张玲珑道:“良人可好?”
方才的那一跪力道不小,膝盖必是受不住的。
果然,张玲珑一动便有些踉跄。
他看向地面上跪出的那两个坑,沉思默然。
皇上她……
方才在帝撵内,为何会指向心口?
“良人?”
张玲珑看他,缓缓道:“竹忍,我要回硕阳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