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昏，吴砚终于察觉，这村子不对劲。
寻常人家，这个时候都要准备生火做饭了，还要燃起蜡烛照亮，可这里黑漆漆的，除了第一家的农夫外，其余的房子，大多是空的。
明明刚才在房顶看到了那么多人，怎么会没有？
吴砚准备再次飞上屋顶查看，可未等飞起，便看头顶罩下一张好像大到没有边际的网！
他无奈停在远处，目光落向前方，正看到那大汉拎了刀从拐角走出。
大汉的身边，还有一男一女。男的他见过，是那个用箭射穿他手臂的人，女的虽未见过，可她的袖口也绣着红色的花。
吴砚眯眼：“罗织县主？”
罗织笑道：“你认得我？可是小公子做皇后的时候，我早被皇上赶到了此处，你是怎么知道我的？”
吴砚并未回答。
“皇上在何处？”
罗织拍了拍手，便有一人将昏睡着的辰让带出。
那人与大汉一般魁梧，辰让被他揪在手里，显得娇小又可怜。
此情此景，令吴砚握刀的手臂微抖，他忍住心底想要杀人的冲动，瞪着赤红双目，道：“你究竟想怎样！”
“怎样？”罗织笑道，“她是我的堂姐，我自不会将她如何，可她拿了我最重要的东西，便该还我一样。”
“小公子，你既是她最珍视的皇后，不如就用你的命换她的命，如何？”
吴砚皱眉：“休想！”
他只是来杀皇帝的，怎么可能为了皇帝而死？
从小到大，他最恨受人威胁，加之体内波涛汹涌，似有什么卷土而来，唯有杀人才能令他解恨，故而说罢，便持刀而上！
杀！
这是吴砚仅有的一个念头。
在他动手前，竹忍便护在罗织身前，二人交手，竹忍很快便察觉不是此人对手，可仍费力抗衡。
罗织与大汉见状不妙，纷纷上前，可吴砚虽伤了一条胳膊，但他仅用另外一条完好的便足以将三人打得口吐鲜血！
大汉被狠狠刺伤，罗织与竹忍也被划伤数道！
见吴砚将辰让搀扶，罗织目中愤恨！
又持刀而上！
吴砚本在防备罗织等人，不想心口上方一凉，一把匕首狠狠穿透，他不可置信地低头看向本该“昏迷”的辰让，却发现她的眼睛亮如白昼。
火焰霎时起——是落方方引来的侍卫到了。
辰让手中捏起一根银针，又快又准地扎到吴砚的头顶，吴砚登时痛叫出声、蜷缩倒地！
当初被射穿手臂、伤口变恶，他虽装模作样地叫痛，却也不似现在一般，痛苦难熬。
但最令他难熬的，是小皇帝的算计。
为什么？
为什么他是来救人的，她却要对他下手？
此刻，辰让就站在他身侧，张玲珑从侍卫中走出，觉得危险，将她带远，说道：“皇上小心。”
辰让看着张玲珑，目光柔和，哪里还有从前的厌恶？
她轻声道：“不必。”
说罢，辰让便缓缓走到吴砚旁边，问他道：“吴砚，孤是不是应该称你为，落二？”
吴砚疼得满头冷汗，却是“哈哈”大笑两声。
他了然：“你早就知道了！”
辰让看他的时候，眸子里再无从前假装的喜欢，吴砚虽眼前模糊，可此刻却是脑中最清晰的时候。
从前，是小皇帝在做戏。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知道一个答案。
他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是在我……在我强迫张玲珑跪拜，还是在我卸下落方方的胳膊？”
辰让摇头：“都不是。”
“那是什么时候？”
当辰让真的回答他，一字一句地传到他的耳中……
落二只余心惊。
她说：“从你假装吴砚伺候的第一日，孤便知道是你。”
第一日便知道了吗？
所以，小皇帝知道他可以变成别人，才会对张玲珑疏远，假意对他好，只为放下他的戒备，让他误以为，成为“吴砚”是他最好的选择？
落二怔然间，只觉疼痛更甚，他缓缓看向心口处的匕首。
很快，他将匕首拔下，又点了穴位止血，慢吞吞地站起身。
“你一直在骗我？”他问。
“你也一直在骗孤。”辰让与他对视，毫无怯懦，不知想到了什么，辰让蓦然一笑。
她道，“不过，孤不明白的是，你究竟是落二……”
“还是落一灵？”
落二讷讷：“你说，什么？”
辰让伸手覆上落二的脸，不知碰到了什么，那张脸像是被风吹散的青烟，一片雾气之下，竟变了模样。
“落一灵说过，白衣客向来只传一脉，可轮到你们时，却有两脉——这话，孤本是信的。”辰让缓缓道，“可在你扮作吴砚的时候，孤总会想起落一灵。而且，你的心口有着与落一灵一样的伤。”
那日，她在拉扯落二衣物的时候，便看到了那个伤口。
而落二又对他们了如指掌，且认识罗织。
所以她才会猜测，或许从来没有落二这样一个人：藏在吴砚脸下的人，从始至终，都是落一灵。
落一灵脸的变化，令落方方诧异不已。
可他看向张玲珑，却发现对方已在意料之中。
张玲珑道：“落一灵，你先前告诫我，你师兄如何，让我们小心。我本以为你是真心，却不想，竟是在耍我们？”
落一灵赫然长笑，不知想到了什么，浑身的疼竟顷刻间褪去！
他站直了身子，虽踉跄，但落方方还是与侍卫持刀警惕。
落一灵对辰让道：“能败在你手中，我心甘情愿。”
小皇帝的那把匕首下手不重，虽然他可以拔出止血，但头顶上的银针，一旦动武，便会顷刻间要了他的命。
看来小皇帝的《针灸术》，没有白看。
如今，他只能束手就擒。
可想起他这可怜的一声，他又不甘心。
他不想，临死之际，没有人知道他的苦痛，也没有人知道他的挣扎。
他看向辰让，缓缓说道：“我虽为白衣客，却从未对你起杀心。”
辰让点头：“孤知道。”
她虽然一直都在防备吴砚，可吴砚从未对她有过杀意，否则方才的匕首便不会移去心口上方，而是直接命中心口了。
辰让问她：“孤不明白，为何你要用两个身份接近宫中？落一灵救驾有功，做官轻而易举，你为何偏偏扮成落二？”
落一灵沧桑一笑。
“那是因为，若我不杀你，师父留下的毒便会要了我的命，只有吃下解药、换一个新身份，我才能继续活下去。”
“皇上，不管你信不信，落一灵从不想变成落二，他只是没有办法，但当他真的变成落二时，便再无回头路。有时候，我也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落一灵还是落二……当日我给你们的警告，便是我能做到的最后一件事。”
落一灵的神情恹恹，并不愿说出自己是如何变成落二的，那些日子的混沌与挣扎，便留给他自己体味罢。
最后，他只道：“当落二变成杀手时，第一个杀的便是他的师父。最后一个杀的，本该是皇帝……”
匕首狠狠落下，直中心口。
此举，实在众人意料之外！
落一灵缓缓倒地，辰让鬼使神差地走近，看着脸色发白的落一灵，不由失神。
这个人，从一开始她便知道不是好人，无论是落一灵、落二，还是吴砚，她始终都在防备。
却没想到，他竟如此。
决绝。
落一灵咽下喉间血，笑道：“小皇帝，我不想再变成落三了。所以，这最后杀的一人，便是我自己。至此……白衣客断。”
“对不起。”辰让说道。
落一灵笑着摇头，嘴角终是溢出血迹，他缓缓说道：“你没有对不起谁。皇上，好好做你的帝王吧——这一次，请你依旧将我葬入水中。”
“因为，我愿成为……”
“鱼虾之食。”
落一灵终于闭上眼睛，落方方去探了他的气息，道：“他死了。”
辰让看向张玲珑，张玲珑也在看她。
二人心中，都有些沉闷。
无论是吴砚，还是落二，他们都是白衣客，但落一灵却曾经是他们的朋友，无论从前如何算计他们，最终都已泯去所有恩仇。
张玲珑向辰让伸出手。
辰让回握。
至此。
这一切，终于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