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明特意选在临近水源的林中安营扎寨，京军都是些爱干净的，一看见那溪流，两眼放光，活似饿狼扑食似的。

　　他们两支军队轮流放哨，总算是大家伙都洗了个清清爽爽的澡，尔后趁着刚打完仗，舒舒服服地赶紧偷闲歇一觉。

　　燕明睡得浅，只歇息了不到两个时辰便清醒过来，除去每年入春那几个月痛不欲生的日子难以煎熬，其余的时候，他总是觉得在西北又用不完的力气。

　　仿佛回到了广阔大地母亲的怀抱。

　　燕明看天色不早了，就开始坐在书案前整理地图，在上头圈圈点点。他们和镇北侯、秦王分道扬镳已有三个月，这三个月来不知道父亲那边情势如何。

　　他们如今在扯力昌驻扎，每隔一段时间都能碰上被西征乌斯藏的那一队燕云军赶上来的乌斯藏士兵，面对这种送上门的敌人，燕明自然不会心慈手软。

　　至于帖木儿，按照一开始得到的情报看，他们应当早该到扯力昌了，但却一点踪迹也没有。

　　难道他们中道折回，去包抄父亲他们了？

　　燕明紧缩眉头，对敌方认知上的空白让他的心里很没有底。

　　正当这时，从帐口掀帘走进一人，甫一靠近就带着一阵香风。

　　燕明挑了挑眉，不用猜都知道来人是汪司直，除了他还有谁外出打仗还会熏香？

　　汪司直笑眯眯地上前，双手按在燕明肩上，俯身凑近燕明的耳畔，调笑道：“世子殿下，看什么呢？”

　　燕明感觉到汪司直吐息如兰，一股幽香似有若无地萦绕在鼻端。

　　他轻笑一声，伸手轻轻拍了拍汪司直的手背，调侃他道：“你这是带兵打仗来了，还是专程给我赏心悦目来了？”

　　汪司直反手包住燕明的手掌，认真地看着燕明的侧脸，莞尔一笑，言辞凿凿：“倘若能让殿下赏心悦目，也是爷的荣幸啊！”

　　燕明打了个寒颤，转头去看汪司直，果不其然在他的眼神中读出一丝恶趣味。

　　燕明眨巴了一下眼睛，缓缓地把手抽出来，感觉寒毛都要竖起来了。

　　他道：“好了，打闹也打闹过了，说正事吧。”

　　汪司直看燕明这棋差一著的模样，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燕明安安静静地看着他笑，没有恼羞成怒。

　　汪司直在心里感慨，妈的，这燕老二的脾气真好。要是燕清，这时候就该二话不说掏出弓弩来刺杀他了。

　　他笑得够了，于是收敛下来，看着燕明，拉开一把椅子坐下。

　　燕明问他：“笑完了？”

　　“嗯，笑完了，”汪司直从怀中取出一卷雁皮纸，在燕明面前晃了晃，“这可是不得了的东西，爷专程从西安府地带来的。”

　　燕明看了那雁皮纸一眼，“嗯”了一声，看着汪司直：“你想要什么来换？”

　　汪司直惊奇道：“你都不想先看看是什么东西吗？”

　　燕明摇摇头：“我知道你途径西安府地，想必也见过了我兄长，应当是他请你转交给我的。”

　　汪司直眼见不能再逗逗燕明，于是正色道：“爷想换殿下一个人情。等到他朝爷再找殿下兑现。”

　　燕明皱起眉头，有些不解地看着汪司直。

　　汪司直从来跟他交易的是黄白之物，从未提出过如此要求。

　　况且，一个人情，可轻可重，倘若遇到不信不义之人，能不能兑现还另说。

　　汪司直想干什么？

　　汪司直静静地与燕明对视，似乎是看穿了燕明的疑惑，他笑道：“安心，殿下。爷有分寸，不会让您去做那违背信义、祸乱纲常伦理、谋逆君父的恶事。”

　　燕明依旧盯着他。

　　汪司直只好伸出双手发誓道：“殿下，爷干这行的，朝承恩暮赐死的，爷只想到时候有人能给爷留一条生路。”

　　“为什么找到我？你应当是徐太后的人，找我的兄长不是更保险吗？”

　　汪司直沉默。

　　片刻，打哈哈道：“殿下说得对，爷……回头就去问问燕同知……”

　　燕明平静地看着他那虚假的笑容。

　　他叹了口气，伸出手来：“给我吧。”

　　“呃？”

　　燕明加重音量：“我说，给我吧，我欠你一个人情。”

　　这回轮到汪司直怔住了。他一时间竟然有些手忙脚乱。

　　燕明干脆从他手上抽走那卷雁皮纸，展开来。

　　入目是燕清的字迹，密密麻麻的好几页。

　　燕明一瞬间幻视，以为自己还在前世苦哈哈地背那些地方综述。

　　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把那些纸张挪远了些，仔细地一条条阅览下来。

　　只看了一会儿，他就立刻察觉出问题。

　　这些军械和钱财的流转记录，恰好能和兵部的支出记载相吻合。

　　还有一张纸上罗列着这几年官家钱庄的收支。

　　燕明皱起眉头，在上头看见了叶玘和梁王、齐王的名字。

　　他一时间没转过脑筋：“叶玘是谁？”

　　汪司直懒洋洋地撑着脑袋：“就是你刚到帝京那阵，在卢三设宴上叶家的那个笑面娃娃脸，叶玙指挥使的亲兄长。”

　　燕明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

　　随即又拿起燕清写给他的信仔细阅读。

　　越看，他的脸色越黑沉，眼神锐利如刀锋，仿佛要透过那几张纸把伤害燕嘉月和燕清的人给千刀万剐。

　　“隋昭，隋昭……”燕明咀嚼着这个名字。

　　他那一日在宫宴上就隐隐觉得瑞王隋昭有问题，他表现得太纯净了，如同一朵未被玷污的水上杨花。

　　燕明不相信在天家会有这样的人。

　　如今看来，他的猜想没有错，这朵看似出淤泥而不染的小白花，看不见的根络层层纠缠着数不尽的人命。

　　燕清在信上叮嘱燕明，隋昭是对天家怀着仇恨，他的目的不在于逼宫，这疯子意在倾覆整个宁国，在稀碎的废墟上重建一个新的国家。

　　隋昭就是那个神秘的、借着阿芙蓉兴风作乱的组织的头目。

　　雪素尘之前恐怕就是在给隋昭做事。

　　燕清和隋昭的博弈，勉强以燕清为胜。隋昭遭到重创，短时间内不会再分心去拓展他的势力和影响，他这样疯魔的人，不看到宁国陷于水深火热之前，必然是相当惜命的。

　　原本隋昭这次打着要到西北游玩的旗号，恐怕就是为了趁机让组织和西北诸国接头，设计打掉燕云军和龙虎军。

　　只可惜他非要中途改道去心疼一下被燕清围剿的怪酒和下手，非要和燕清碰一碰，让燕清付出点代价，因此将自己的大计划给折在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