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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万般纠结终了断
  小蚊子的斡旋和表白
  刘一璃一大早就来找张雨齐,她拿了一管云南白药气雾剂,按着张雨齐的脑袋,对着他额头上的大包一阵猛喷。
  “你干吗?”张雨齐气恼地说。他本来没怎么睡好,窝了一肚子火。
  “你说干吗?脑袋上长个大疙瘩好看呀?跟牛魔王似的。”刘一璃埋怨道。
  刘一璃的话把旁边干活的胖刘都逗乐了,胖刘笑着说:“牛魔王长俩犄角呢,你用那个订书机再给他砸个出来就对称了。”
  “嗨,刘姐,看热闹不嫌事大啊?”张雨齐见胖刘都来凑热闹,连忙嚷道。
  “看热闹哪里会嫌事大呀?就怕事不大呢。”胖刘笑着说。旁边的好几个人跟着乐,乐得张雨齐都不好意思了。
  “乐、乐、乐,让你们脸上都长疙瘩这么大的青春痘。”刘一璃看张雨齐不好意思,就上前帮腔道。
  “我们再长就长老年斑啦,还青春痘?只有你俩才长青春痘呢。”胖刘又调笑一句,惹得大家哄堂大笑。
  二十九楼也只有刘一璃在的时候才会有这样轻松的气氛,即使张咏琳发火,也会有刘一璃顶着。在永惠整个集团,也只有刘一璃敢随随便便进出董事长的办公室,还经常搂着张咏琳的脖子撒撒娇。
  但刘一璃并没有仗着是刘学恭的女儿与董事长关系亲密而狂傲,相反,她就像个邻家的小姑娘,像个快乐的小天使,整天蹦蹦跳跳嘻嘻哈哈,与每个人都处得挺好,大家也都喜欢她,只要她出现在哪里,哪里就欢声一片。
  但她中午从董事长房间出来的时候,却是一脸悲戚,眼圈还红着,似乎是刚哭过。她快步走到张雨齐桌前,一把就扯起他的衣服,示意张雨齐跟她走。
  “怎么了你这是?”张雨齐纳闷地问,但既然被她扯着,也就由着她了。
  刘一璃一直把张雨齐拽到了三十楼的平台上,才松开手。
  这是一个空中花园,有一百多平方米,种满了各种绿植。除了搞活动,公司人很少来这里,只有三十楼的几位元老偶尔在这里散步,或者抽烟。
  刘一璃看了看四下无人,才抬起脸,盯着张雨齐说:“说吧,你怎么把姨妈得罪了?”
  “我哪里得罪她了?”张雨齐辩解道。
  “你没得罪她?你没得罪她她会撵你下周就回英国?你没得罪她她会用玻璃杯砸你脑袋?”刘一璃口齿伶俐,她质问着张雨齐。
  “噢,你知道啦?”张雨齐咕哝了一声。
  “我当然知道了。我跟个傻瓜似的跟姨妈说你笨手笨脚还把脑袋磕了个大包,她说是她砸的。我当然就急了,问她为啥要打雨齐哥哥。她说你惹她生气,下周就要让你回英国去。你怎么惹到她了?你不知道她脾气呀?”刘一璃急促地说着,眼泪似乎都要出来了。
  张雨齐梗梗脖子没说话。
  “大苍蝇,你是怎么想的?你真要回英国吗?那我又好久看不到你了。你和姨妈闹什么别扭啊?那是你亲姑妈。要不这样,你去和姨妈道个歉,只要你说自己错了,她最疼你了,再大的事也就过去了。”刘一璃一边说,一边擦着眼圈。
  “我没做错什么,为什么我道歉?”张雨齐当然不服气,说,“这事你别管了。我自己处理。做了亏心事,哼。”
  “到底为了什么呀?你也一肚子气,她也一肚子火的,你俩谁都不说,这还杠上了。你前一阵借酒浇愁是不是也是为这事呀,有误会说开就得了呗,纵是她有做得不妥的地方,你也不能跟她斗气呀,她是咱们的长辈,你想想,过去她多疼咱们呀。”刘一璃苦口婆心地劝张雨齐。
  “她变了,那都是过去了。这事你别管了,我有我的做事原则。”张雨齐不想多说什么,就用手拍了拍刘一璃的脑袋,小时候,他经常这样做。
  “哎,大苍蝇,咱们要是还能回到小时候该多好呀,过去,哪有这么多烦恼呀?小时候,天天盼着长大,可长大了,又觉得还不如回到小时候呢,没心没肺,多好呀。”刘一璃坐在天台的台阶上,也拉张雨齐坐下,禁不住感叹道。
  她说完,重重地叹口气,眼泪不自觉地涌了出来,她低下头,任由眼泪一滴一滴滴在木质的台阶上,把张雨齐的心都滴软了。
  “咱们还跟小时候一样呀,我和大面团子还一样疼你、让着你呀,你在我们面前不还跟过去一样胡搅蛮缠蛮不讲理嘛?”张雨齐一说,倒把刘一璃说笑了。
  她推了张雨齐一把,说:“你真讨厌,人家在哭呢。你又取笑人家。”
  她又叹了口气,幽幽地说:“过去有什么事,你们都会跟我说,遇到麻烦总是让我去摆平,现在,我知道你们肯定有事瞒着我,但你俩谁也不跟我说。”
  “没有,哪有事瞒你,女孩子大了,就会多愁善感。”张雨齐斩钉截铁地否决道,他知道,调查姑妈的事,无论如何都不能跟刘一璃讲,她知道了,姑妈肯定就会知道。
  “才不是多愁善感呢,我就觉得你有事瞒我,女人都有直觉的好不好?不过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总得想个办法让姨妈别把你撵回英国去,要不,又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再见到你。”刘一璃说着,脸不自觉地红了。
  “我不回去,我凭什么回去呀?”张雨齐还在嘴硬。
  “倔什么倔?给自己姑妈道个歉丢人呀?这点委屈都忍不了呀,懂不懂小不忍则乱大谋啊?”刘一璃一连串的批评倒是提醒了张雨齐,是呀,小不忍则乱大谋,对于车祸的事,他虽然心里很清楚就是姑妈主导的,他得需要证据。
  他需要让姑妈说出车祸的真相。
  他哼了一句,没再多说什么。
  “那你要听我的,我去跟她说,你答应我,态度一定要好。”刘一璃盯着张雨齐,一直等他点了点头,脸上才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刘一璃是最会哄张咏琳开心的。
  一看中午张咏琳休息,她就跑到董事长办公室,又是抹眼泪,又是撒娇耍赖皮,又是替张雨齐道歉,又是大骂他是个白眼狼,终于把张咏琳逗乐了,说:“你这样耍活宝,不就想替那个白眼狼求情吗?行,我看他的态度,态度好就先不撵他回去了。”
  为了把姑侄两人撮合好,刘一璃真是煞费苦心呀,她自告奋勇周末要去家里亲自下厨做饭,让他们尝尝她的手艺。
  刘一璃不光是带着手艺来的,连菜都是自己拎来的。
  她到家的时候,张雨齐刚吃完中午饭,张咏琳则是一大早就去公司加班去了。
  刘一玻开车把她送来的。见到张雨齐,刘一玻很纳闷地问:“这是又冒的哪股子烟?想一出是一出,昨天晚上就开始查菜谱,一大早就揪着我跟她一起去买菜,还得把她送过来,我这里还着急去见客户呢,都跟人家约好了。”
  “我哪里知道她要唱哪出呀?撸胳膊挽袖子地要做饭,她会做什么呀?”张雨齐一边往外送刘一玻,一边说。
  “她做饭还行,比做事靠谱,你尝尝吧。”刘一玻说着,用大拇指指了指楼上,问:“不在吗?”
  “一早出去了,估计是去公司加班了吧。”张雨齐知道他问的是姑妈。
  “好好谈,要讲究点策略,别跟老人家较劲。”刘一玻拍了拍张雨齐的肩膀,就上车走了。
  张雨齐看刘一璃一到家就钻进了厨房,就过来问用不用帮忙。
  “你会干什么呀?除了煮方便面。”刘一璃已经扎好了围裙,正与曹姐一起择菜,见张雨齐进来就抢白道。
  “谁说只会煮方便面?我还会煮饺子煮面条煮大米粥呢。”张雨齐狡辩道。
  “行了,你回屋待着去吧,连厨房都没进过的人,能帮啥忙呀?连我都不准备用呢,好说歹说才让我帮着打下手,你还能帮上啥忙?”曹姐一边帮着择菜,一边说。
  看张雨齐还站在原地,刘一璃就笑着说:“不是说让你回屋待着吗,一会儿等着吃就好了,你是大少爷呢。”
  张雨齐一边说着“真扯”,一边给刘一璃倒了杯水。在厨房里他确实插不上手,只好回自己的房间,办自己的事了。
  张雨齐一回到房间,就看到《谋杀我姑妈》这本书赫然还摊在自己床头。
  我的个乖乖。他在心里喊道,姑妈和曹姐很少到他房间里来,可刘一璃不一样。这要是让刘一璃看到,还不立即大惊小怪起来?他找了张报纸,准备给这本书包上个书皮,在包书皮的时候,他看见书的封底上盖了很小的“台北桃园机场书店”的蓝色购书章。
  哟,这书还是在台北机场买的呢?张雨齐嘟囔着,包好了书皮,他还是觉得不妥,干脆把书塞到了被子底下。
  他干了一会儿自己手里的活,想着一会儿和姑妈还要交锋,心里就告诫自己,一定不能急躁,要了解车祸的真相。他掏出电话,本想跟倪可欣打个电话,突然想到姑妈加班她肯定也在跟着加班呀,想了想,也就放下了。
  听见刘一璃喊他,他才出门,到餐厅一看,凉菜已经摆上了桌,四个小碟,清清爽爽,一瓶红酒,也已经在醒酒器里了。
  “都是你做的?”张雨齐看凉菜不仅色泽诱人,而且刀工极好,他有些不相信地问。
  “那还有假呀,如假包换。”刘一璃一脸得意地说。
  “好看不好吃也没用呀。”张雨齐故意逗刘一璃,一边说着,一边就伸手想去尝尝,被刘一璃一把给扯了回来。“我费好大劲才摆好的,你要等姨妈回来。”
  “尝尝嘛,真小气。”张雨齐本就只想逗刘一璃,看着颜色搭配得很协调的几个小凉菜,他都不忍心破坏。
  “就再等一小会儿,耐心点。姨妈发短信了,已经从公司出发了。”刘一璃劝张雨齐,那语气倒像是个姐姐。
  张雨齐冲她龇了龇牙,没说话,他去洗了手,帮着刘一璃摆筷子和酒杯。
  两人正忙活着,张咏琳回来了。刘一璃立即乐颠颠地上前帮张咏琳拿拖鞋,接过她的包,还鞠个躬说:“老板上班辛苦了。”
  张咏琳拍了拍刘一璃的脑袋,笑着说:“有个你这样懂事的孩子,上班累死也值啦。”说着,用眼瞥了瞥在餐桌边沉默不语的张雨齐。
  “您回来咱们就可以开饭咯,有人早就喊着饿喽。”刘一璃开心地叫道,她想努力制造一些欢快的氛围。
  “嗯,好,我换身衣服就下来,尝尝我们小一璃的手艺。”张咏琳一边说着,一边上楼去了。
  刘一璃见张咏琳上楼去了,就推了张雨齐一把,说:“你表现好点,别苦着个脸。走,跟我端菜去。”
  热菜已然也做好了,有的还在锅里,有的已经盛好了,怕凉,扣在了保温的玻璃罩下面。
  等张咏琳换好了衣服下来时,六个热菜也已经摆上了桌,每人面前还有一碗碧绿的青菜豆腐汤。
  “哇,好丰盛,这么一大桌都是你做的呀小不点?”张咏琳看着满满一桌子,禁不住问道。
  “嘿嘿嘿,我俩做的,孝敬您的。”刘一璃指指张雨齐。
  “你少给他贴金,他会做个屁。除了煮方便面就是炒鸡蛋,你问问曹姐,他什么时候下过厨房?曹姐,这些都是一璃做的吗?”张咏琳喊了一声。
  “哎呀,可不是咋的,这孩子整整忙活一天呢,连口水都顾不上喝,现在有几个孩子会做饭呀?你看看人家这孩子的刀工,将来嫁给谁谁就享福一辈子哟。”曹姐从厨房里出来,边解围裙边说。她通常是晚上在这里做完饭就回自己家,第二天一早再过来收拾。
  “来吧,一璃,咱们吃饭。我看着就觉得香。”张咏琳在餐桌边坐下来,刘一璃忙用眼睛示意张雨齐去倒酒,张雨齐像没看见似的,找了位子坐下没有动。
  刘一璃只好起身拿了醒酒器,给张咏琳的酒杯里倒酒,还故意说:“姨妈,您尝尝这款酒,张雨齐选的,说您爱喝,他早早地就给您醒上了。”
  刘一璃给张雨齐使眼色早被张咏琳看在眼里,她见张雨齐不仅没有动,还大剌剌地坐下,就有点搓火,但强忍着没说话。
  “姨妈,您先尝尝这个青菜汤。我想,晚上了,喝点清淡点的汤,有助于保持您的好身材呀。”刘一璃怕冷场,抢着说话。
  “哎呀,我们一璃真是又能干又懂事,姨妈没有白疼你。”张咏琳说着,就拿起汤匙开始喝汤。见张咏琳低下头喝汤,刘一璃又给张雨齐使眼色,见张雨齐不为所动,干脆在桌子底下照着他的腿踢了一脚。
  张咏琳喝了几匙汤,抬起头来,赞叹道:“确实很美味,一璃,你几时开始做饭的,手艺真是不错。老刘可养了个好闺女。”
  “姨妈夸得我都不好意思了。我也是这几年才开始学着做饭,您喜欢的话我常来给您做呀。来吧,我和张雨齐一起敬您,我们两个不都在您照看下长大的吗?小时候我们最爱的就是您,比对爸妈都爱,是不是张雨齐?”刘一玻端起酒杯,示意张雨齐也举杯。
  张雨齐其实在张咏琳回来前是有与她好好谈谈的意思,也想着别辜负刘一璃辛苦一天的好意,但张咏琳进了家门视他为无物的神情,让他心中陡升不快。但毕竟是长辈,张雨齐也是懂得礼貌的人,也就勉勉强强举起了杯,跟着刘一璃与张咏琳的杯子碰了一下,说了句:“敬姑妈。”
  “哟,你还知道有姑妈呀?”张咏琳讥讽了一句。
  “我错了。”张雨齐说,谁都能看得出他的言不由衷。
  “您看您看,他认错了,向您道歉了。好姨妈,您大人大量,别急着撵他回英国了。他一回去,我还挺难过的。”刘一璃忙帮着张雨齐说好话,说到最后,自己的脸都红了。
  “好啦,要不是看在一璃忙前忙后的分上,下周就赶你回英国去,以后别回来了。行了,别唬着个脸了,好像别人欠你几百万似的。”张咏琳说着,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
  “姑妈原谅你了,让你还留在北京,还不赶紧谢谢姑妈。”刘一璃撺掇道。
  “行,谢谢您。”张雨齐苦笑道,“谁会欠我钱呀?我一个一文不名寄人篱下的孤儿,连自己的命运都掌握不了。”
  “大苍蝇。”刘一璃喊道,用眼睛不停地给他使眼色,制止他再说下去。
  “张雨齐,你什么意思?阴阳怪气的,你今天把话跟我说清楚。”张咏琳果然发火了。她脾气本来就火暴,刚才就对张雨齐一肚子不满意,看张雨齐又这样说,再也抑制不住怒气,当即把酒杯往桌子上一蹾,生气地说。
  “你别做小动作,让他说完。”张咏琳看见刘一璃又试图用脚去踢张雨齐,瞪了她一眼,吓得刘一璃吐了一下舌头,低下了头。
  “姑妈。”张雨齐喝了一口酒,不紧不慢地说:“我已经长大了,不是七八年前什么事都不懂的小孩子了。您这几年对我的监护我很感激,我想,您应该把永惠交还给我了,以往的事情就让它过去了,我保证不再提起。您以后的事交给我,我肯定孝敬您,照顾您颐养天年。”张雨齐说得很真诚,这几句话,在他脑子里思考了好多遍,连一些用词他都字斟句酌,原来还曾经想表达姑妈养育或者抚育他来着,看了《谋杀我姑妈》后,他觉得他的身份其实跟爱德华·鲍威尔差不多,姑妈应该就是他的监护人。他用“监护”还有一层意思,永惠的资产是我的,只是我当时未成年,您代为管理而已,所有权并没有转移,所以,他用了“您应该把永惠交还给我了”这样的用语。
  义正词严地讲完这番话,张雨齐内心里轻松了很多。是的,这是我的,该还我了。他在心里这样想。
  “张雨齐你喝多了,瞧你说得什么话?姨妈您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他今天犯神经了。”刘一璃着急地嚷道。
  张咏琳听张雨齐说完,倒表现得出奇地冷静。
  “你说完了?”她没有理会刘一璃,对张雨齐说。
  张雨齐没有说话,他耸了耸肩膀。他在英国六七年,不自觉地就有了英国人的习惯。
  张咏琳看张雨齐耸肩,更加来气,她鄙夷地说:“你能学点有用的吗?混了那么多年,连个学位都没拿到,你凭什么去接手永惠?”
  “管不好还管不坏吗?我至少不会放弃已经成功的专利不买,而要逞能去做不靠谱的研发,更不会每年汇几百万到美国的一个莫名其妙的账户上,还要匿名……”
  “张雨齐,你懂不懂事呀?你说什么呢你?你犯浑呀,那是别人诬陷的。”刘一璃不知道该怎么阻止张雨齐,她恨不得眼睛里都要冒出无数只手,去捂张雨齐的嘴了。
  张咏琳冷冷地盯着张雨齐,慢条斯理地说:“我要是不同意呢?”
  “那就请你讲清楚车祸真相,你为什么给赵德秋、王大力汇钱?我父母到底怎么死的?”张雨齐站了起来,冲到张咏琳身边,抻着脖子恶狠狠地说。
  张雨齐穷凶极恶的样子让张咏琳一下子愣住了。她坐在那里喘了半天粗气,很显见,她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过了一会儿,她才说:“张雨齐,你过来,我告诉你车祸真相。”
  张雨齐本来正站着,他听了张咏琳的话,不自觉地就把脑袋凑向前去,忽见张咏琳眼神陡变,她抡起手来,照着张雨齐的脸就是一记大耳光,当时就把张雨齐打蒙了。一边打,还一边骂道:“你不是要真相吗?这就是真相,我作了什么孽,辛辛苦苦竟然养了你这个白眼狼。”
  “姨妈,姨妈,你们这是要干啥呀,你别打他呀。”刘一璃不知道该怎么上前去劝,只在原地跺着脚,眼泪早已溢出眼眶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张雨齐捂着发烫的脸,用喷着火的眼睛瞪着张咏琳,说:“你动手打人,正说明你心里有鬼。”
  张咏琳的蛮横劲也上来了,她说:“我就是有鬼了,你怎么着吧?”说完,把桌子上的酒杯“啪”地往地上一摔,一扭身子,上楼去了。
  张雨齐恨得牙齿咬着嘴唇,直到把嘴唇咬出了血,他丝毫未觉得疼。张咏琳的恼羞成怒不正验证了他的判断吗?他的脑子一阵纷乱,似乎只有四个字在脑海里萦绕:血海深仇。
  他怎么离开的餐桌,怎么到的酒吧,全然不记得了。刘一璃找到他时,他已经喝得浑身瘫软,人也昏昏沉沉、如醉如梦了。
  刘一璃到了酒吧,看到歪在沙发上的张雨齐,二话不说,上去一把就把他拽起来,搀着就往外走。
  “单,单,没埋单呢。”酒吧的服务生追出来,说。
  刘一璃从兜里摸出来一把钱,也不知道有多少,她留了一张,剩下的全塞给服务生,说:“够吗?”
  “够,够,太够了。”服务生还在数钱,刘一璃已经挽着张雨齐出了门。
  张雨齐搂着刘一璃的脖子,身子搭在她肩膀上,踉踉跄跄,刚走出酒吧门没几步,一阵冷风吹来,张雨齐就“哇哇”大吐起来,不仅吐了自己一身,刘一璃的身上鞋上也都被吐得全都是。
  街上空驶的出租车不少,但没有哪辆愿意拉两个身上脏兮兮的醉鬼。刘一璃扶着张雨齐站在路边等了十几分钟,好几辆车都已经停下了,但一看两人的模样,又迅速开走了,气得刘一璃直跺脚。
  张雨齐醉得太厉害了,站着都要睡着了。刘一璃实在没招了,她脱下上身的衣服,把自己的裤子鞋子都擦了擦,又把张雨齐从头到脚擦了一遍,由着他靠在路灯杆子上睡,自己只穿着个了背心,站在马路半边拦车,看出租车一停下,她立即蹦起来,蹿到出租车前面,拦住去路,对司机说:“你把那个人给我拖进来。”
  出租车司机被这个小女孩的剽悍给镇住了,他愣了一下,只好开了车门,和刘一璃一起把死猪一样的张雨齐拖进了车里。
  张雨齐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清晨了。他习惯性地伸了一下腰,突然发现腿边异样,定睛一看,原来是刘一璃趴在床边睡得正香,再看自己,则浑身赤条条,只穿了条**。他晃了晃脑袋,脑袋还挺沉,他知道自己昨晚又喝多了,虽然醉如烂泥,他还是迷迷糊糊地记得是刘一璃把他拖回家的。
  他觉得嘴里很臭,想肯定又是吐过了,摸了摸脸,又看了看身上,还算干净,没有特别脏污,可能是刘一璃帮他擦洗过了。他看看刘一璃睡得香甜的小脸,不忍心打扰她,就轻手轻脚地起了床,取了条毯子,给刘一璃盖上,又拿了件换洗的衣服,到卫生间洗漱。
  果然,张雨齐看到自己的衣服和刘一璃的衣服都被洗过了,晾在了外边,餐厅也都收拾干净了。因为是周末,曹姐还没有到,估计外面也一定是刘一璃收拾的,张雨齐摇了摇头,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
  张雨齐洗漱完,刘一璃还在睡着。她昨天肯定是累坏了,张雨齐进进出出房间好几趟,她都没有醒,张雨齐也没有把她搬到**去睡,怕一动她就醒了。
  虽然脑袋还昏昏沉沉的,胃里也不好受,但张雨齐肯定不困了。他半躺在沙发上,脚搭在茶几上,手里拎了本书,脑袋却一直回想昨日与姑妈交锋的过程。
  程序基本上是与自己预想的差不多。张雨齐就是想借刘一璃撮合他与姑妈和好的机会激怒姑妈,人在盛怒之下是来不及思考的,姑妈果然承认了在车祸事情上心里有鬼。
  只是辜负了刘一璃这一番苦心。他叹口气,看了看旁边趴着睡得很安静的刘一璃。刘一璃皮肤白皙模样俊秀,小小的脸庞上总挂着调皮的微笑,但张雨齐看到睡梦中的刘一璃却蹙着眉头,脸上还有早已干了的泪痕,她的手里还攥着一团面巾纸,看样子,睡前肯定是哭过的。
  她小时候可不是这样的。这才几年呀,这个黑瘦黑瘦整天拖着鼻涕跟在他们屁股后头疯跑的小丫头竟然出落成了一个秀气懂事的小美女。
  张雨齐听到了姑妈出门的声音,估计又去上班了。
  张雨齐一门心思想证实姑妈就是导致自己父母死亡的凶手,但当从姑妈的口中得以验证的时候,张雨齐的心反而沉重起来。
  他多想听到姑妈能亲口否认此事呀。
  结果却是:“我就是有鬼了,你怎么着吧!”他张雨齐能怎么着呢?
  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证实了,但你没有证据,你能怎么着?这是自己的亲姑妈呀,感情至深不说,人家还抚养了你六七年。
  可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何况还有妈妈。
  想到母亲,张雨齐的泪水不禁夺眶而出。妈妈这一辈子太苦了,十来岁就成了孤儿,嫁给爸爸后,心思就全在爸爸身上,尽心尽力地照顾爸爸,照顾姑妈,照顾张雨齐。她没有其他亲人,对姑妈像自己的兄弟姐妹、像自己的孩子一样疼爱,比自己的孩子都疼呀,妈妈还总唠叨他、训斥他,对姑妈却全是关爱。姑妈与妈妈也很亲昵,她们关系那么好,按理说,姑妈不该连妈妈一起害死呀。
  理?难道害死与自己相依为命、含辛茹苦照顾自己长大的亲哥哥就合理吗?
  利益会让人变得贪婪,野心会让人变得膨胀,巨大的**会让人变成魔鬼,使人丧心病狂。
  跟魔鬼哪里还会有道理可讲?
  看姑妈的言行、做派,连刘叔、何叔、陈叔都不放在眼里,颐指气使、横行跋扈、肆意妄为,如果不是亲眼见,怎么能与过去那个从不喜欢抛头露面、过着闲云野鹤一般生活的姑妈联系起来?
  “她变了。”张雨齐不由得轻声说。
  “你才变了呢。”说话的是刘一璃,她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的,还披着毯子,瞪着大眼睛趴在**,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张雨齐。
  “你睡醒了?我怕吵你,就没敢动你。”张雨齐把脚从茶几上拿下来,人也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发什么呆呢?谁变了?我早醒了,看你半天了。”刘一璃没动,忽闪忽闪大眼睛,还是那样歪着头盯着张雨齐。
  “这姿势睡了一晚上,多难受。腿没麻吗?还不起来活动活动手脚?”张雨齐不想刘一璃看出自己的心思,就站起来关心地说。
  “那你抱我起来。”刘一璃有些撒娇地说。
  “我踢死你,还抱你哩!”张雨齐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架着刘一璃的胳膊把她薅了起来。
  “讨厌,大苍蝇,讨厌,讨厌。”刘一璃一点也不情愿地被拽起来,在那里跺着脚,揉着眼睛。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打打闹闹惯了,对男男女女的事,张雨齐觉得没有那么多芥蒂。
  “快洗澡刷牙去,牙膏我都帮你挤好了,那条紫色的浴巾是刚给你拿出来的。”张雨齐像对妹妹一样,撵着刘一璃洗漱去。
  “讨厌讨厌讨厌讨厌。”刘一璃被张雨齐撵着去洗漱,老大不情愿,她伸着懒腰,打着哈欠,身上穿了张雨齐的一件套头衫,套在她身上跟袍子似的。
  “小屁孩,偷穿我衣服。”张雨齐作势举起巴掌。
  “穿你衣服怎么啦?谁让你昨晚吐我一身呢,哼,我新买的鞋子都被你吐脏了,你得赔我一双。”刘一璃从来都不是吃亏的主,欺负刘一玻和张雨齐,向来是她的专长。
  “赔个屁,我还没喝痛快呢,你就把我拽回来了。”张雨齐也知道这话说得有点亏心,昨晚要不是刘一璃,他能不能回到家还不知道呢。
  果然,这话把刘一璃气坏了,她都走出张雨齐的房间了,又折回来,蹿起来就想去揪张雨齐的耳朵,突然像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就没有上手,只冲张雨齐挥了挥拳头,说:“你个没良心的大苍蝇,要是跟过去似的你说这话,我非往你鞋里撒……吐痰不可,哼。看在你喝得那么难受的份儿上,饶你一回。”她本来想说撒尿来着,这是她小时候常干的,“撒”字都出了口了,又赶紧“憋”了回去。小女孩的心思,张雨齐其实也看得出来。
  “饿了吧?你想吃什么?我请曹姐给你做。”张雨齐依稀还能想起昨晚他被刘一璃架着打车的情形,又看她在床边趴着睡了一晚上,昨天还忙活了一整天,内心里还是非常感动的,他赶紧讨好地说。曹姐已经来家一会儿了,张雨齐刚才就已经听见了动静。
  “用你呢。”刘一璃硬硬地给张雨齐怼了回来,她穿过餐厅,冲厨房里喊,“曹姐,你做了什么好吃的呀?我姨妈起来了吗?”
  曹姐从厨房里探出头来,说:“早饭早做好了,这都要中午了,人家董事长早去上班了,哪像你俩,睡到这时候。”
  “我都没捞着睡,张雨齐昨晚喝多了,吐得到处都是,我洗刷完都快天亮了,只捞着趴着床边打了个盹。”刘一璃可怜兮兮地跟曹姐抱怨。
  “我都看到你洗的啦。想吃啥,我给你做,做好吃的。这个雨齐,最近老喝多,年纪轻轻的,总喝酒还行呀?”刘一璃就有这本事,走到哪里都立马能找到替她撑腰的,曹姐果然就站出来当了她的同盟军。
  张雨齐躲在屋里,没理会两个人的联合声讨,他知道,一个伶牙俐齿的刘一璃就够他受的,何况还要加上曹姐。再说了,他也没有心情与她们磨牙。
  吃完了饭,张雨齐回到屋里看书,他其实也看不进去书。刘一璃的衣服还都没干,她只好继续穿着他的套头衫晃来晃去。
  与曹姐聊了一会儿天,刘一璃觉得没意思了,又跑回到张雨齐屋里,看张雨齐在看书,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也就拿了本书,盘腿坐在张雨齐**,眼睛却是盯着张雨齐的脸。
  “雨齐哥哥。”过了好大一会儿,刘一璃似乎下定了决心,她招呼张雨齐道。
  “嗯。”张雨齐答应着,头并没有抬。
  “你说,你说咱们要是还能回到小时候该多好呀,那时候无忧无虑的,干爸干妈都活着,你也不用跟姨妈吵架。”刘一璃轻声说。
  “说这些干吗呀。”张雨齐抬起头来,说,“嗨嗨嗨,小不点,你怎么还哭上了。”一边说着,一边去帮她拿面巾纸。
  “你们都变了,变得我都不认识了。姨妈变了,刘一玻早变了,我没想到,你也变了。”刘一璃说,那眼泪顺着腮帮噼里啪啦往下落。
  “我没变,小蚊子,我还是你的大苍蝇哥哥呀。”张雨齐温声劝她道。
  “你讨厌,你明明知道人家喜欢你,你还这样说。”刘一璃接过张雨齐手里递过来的面巾纸,擦了一把眼泪、鼻涕。
  她坐直了身子,郑重其事地说:“雨齐哥哥,我知道你根本不想当永惠的董事长,你浮云富贵,不喜欢逐权争利,也不愿受拘束,那为什么还要掺和到钩心斗角尔虞我诈的生意场上去呢?你痛苦,我也跟着难受。姨妈喜欢发号施令,那就由她去吧,我爸爸、何叔叔、陈叔叔他们都在,难道他们还不清楚是干爸创办的这个企业吗?再说了,你会在乎这些吗?”
  “我当然不在乎,可是,你不知道,我肩负着……”张雨齐无法把自己查车祸真相的事告诉刘一璃,他有点吞吞吐吐。
  刘一璃打断了他的话,幽幽地说:“使命呗。事业、雄心、功名,金钱、地位、荣耀……难道人的使命就是这些吗?爸爸、姨妈他们全身心都扑在工作上,让本该美好的生活变得斑驳不堪,刘一玻更是野心勃勃,总想轰轰烈烈出人头地,可是雨齐哥哥,你不是这样的人呀,我们一定要步父辈们的后尘吗?我们为什么一定要活得这样累?温暖的家庭、平淡的生活就不值得追求吗?经雨柔条院有光,读书消得泼茶香,不也是一种幸福吗?”
  张雨齐叹了口气,说:“我当然喜欢笛弄晚风、倚楼听雨的生活,这你也是知道的,这不是迫不得已嘛。”
  “雨齐!”刘一璃站起身来,走到张雨齐跟前,挺起腰板,盯着张雨齐的眼睛,大胆地说,“你知道我从小就崇拜你,跟在你屁股后边,你像亲哥哥一样疼爱我、呵护我,我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长大了,该谈恋爱的年龄了,可我的心扉始终无法被人打开,直到你回来,我再次看到你才明白,原来你早就把我的心占得满满的,再也装不进任何人。雨齐,我爱你,从小到大,一直在爱着。我们两小无猜,我们青梅竹马。走吧,带我走吧,我原来还想着你不要回英国,留在北京,留在我身边。这喧嚣、这纷扰、这云谲波诡、这目乱睛迷都不属于咱们,也不适合咱俩。走吧,你要回英国,我就去照顾你,宁可不要学业。你要浪迹天涯,我愿青鞋布袜跟随你,陪伴在你身边,永远!永远!”
  看着刘一璃火辣辣的眼睛,听着从小一起长大的小妹妹的大胆表白,张雨齐内心无限激**。他满怀深情地一把把刘一璃搂在怀里,刘一璃软软地靠在他的臂弯里,幸福地闭上眼睛,扬起她那微微张开的期待着的嘴巴。就在张雨齐准备低头去亲吻刘一璃时,在刘一璃身后,挂在墙上的父母的照片却早一步映入他的眼帘,“血海深仇”呀!父母那照片上似乎沾满了淋漓的鲜血,张雨齐浑身一颤,他的头再也低不下去了,大颗的泪珠从眼睛里涌出,滴到刘一璃抬起的脸上。
  我要是出点事,她一定会犯傻,这个心地单纯善良的小姑娘,我可不能再拖累她。
  张雨齐狠着心,拍了拍刘一璃的后背,轻轻地把她从怀里推出来。
  刘一璃已经从张雨齐的颤抖中感觉出了异样。她睁开眼睛,看到了张雨齐眼中满含的泪水,伸出手去,用手背替他擦了擦眼睛,也擦了擦滴在自己脸上的眼泪,一句话也没有说。
  杀心萌动初受挫
  刘一璃什么时候离开的,张雨齐不知道。
  他昏昏沉沉躺了一整天。
  但只要一睡着,就开始做噩梦,梦到浑身是血的父母。他在惊悸中一次一次醒来,又在昏沉里一次一次睡去,汗水泪水把他包裹得浑身湿漉漉的。
  直到第二天上班,他的脑袋还一直迷迷瞪瞪。
  “你怎么了,心不在焉的?”下班的时候,张雨齐正要收拾东西,倪可欣把他喊到办公室。
  “没事,没睡好吧。”张雨齐掩饰道。
  “周末刘一璃不是要做饭撮合你跟董事长和好吗?谈得怎样?我看她今天有点不对劲,没敢问她。”倪可欣说。
  “谁呀?谁不对劲?董事长?”张雨齐问。
  “董事长哪有不对劲呀!人家那智商情商的,不对劲也不会让我看出来呀,我是说刘一璃。”倪可欣觉得张雨齐问得幼稚。
  “刘一璃咋啦?”张雨齐忙问。
  “咋倒是没咋。见了面还是跟过去一样微笑着与我打招呼,可她哪里会掩藏情绪呀,那笑容里分明充斥着苦涩,你让她受委屈啦?”倪可欣说。
  张雨齐叹口气没说话。
  “你也真是的,欺负她干吗呀,她还是个未出校门的小孩,做的梦都还是粉红色的呢,让着她点不就得了。”倪可欣那口气,俨然她曾经沧海似的。
  “你的梦啥颜色?铁灰色?”张雨齐想起倪可欣的房间装饰,不自觉揶揄她一句。
  “我?整天累得死狗似的,倒头就睡,我不做梦。”倪可欣知道张雨齐在说啥,就不上他的当。
  “她承认了。”张雨齐没再接着与倪可欣斗嘴,就直接说了“正事”。
  “什么?”倪可欣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说,“谁?什么承认了?”
  张雨齐指了指张咏琳办公室的方向,说:“她,董事长,承认了车祸与她有关。”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在倪可欣听来,却如晴天霹雳。
  “她……她承认与她有关?她怎么说的?怎么回儿事,你快说。”倪可欣本来是站着的,听了张雨齐的话,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说话都结巴起来。
  张雨齐坐下来,把前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讲给了倪可欣。
  “她承认心里有鬼了。”张雨齐说完,又重点强调了一下。
  倪可欣仔细地听完张雨齐的讲述,她沉吟了一会儿,才说:“她会不会是因为赌气才这样说的呀?按道理,她犯不上这样说,这也不代表她就承认了啊?”
  “这还不是承认吗?你当时没见到她那表情,就是被人揭穿了心事气急败坏的样子。”张雨齐很肯定地说。
  “我有些疑惑。”倪可欣摇摇头,说,“你跟刘一玻说了吗?他怎么看?”倪可欣不是很认同张雨齐的判断。
  “没有呢。要不我给他打电话,让他过来?”张雨齐拿出电话,征求着倪可欣的意见。
  “我手里还有点活没干完。”倪可欣说着,又指了指董事长房间的方向,“还没走呢,我也不能走呀,明天要出差,两三天就回来,我得跟着去。要不这样,你俩先去吃饭,我干完活就过来,反正晚上我也不想吃。”
  “也行吧。”张雨齐站起来,说,“我们找好地方给你打电话。”
  “发短信。一会儿我要去那屋。”倪可欣又指了指,“后天要在一个企业联盟论坛上发言,我帮着她把发言稿准备准备。所以,吃饭别等我,没准点呢。”
  “你要不要先吃点饼干?我那里有。”张雨齐说着就要去拿。
  “千万别,我都长好多肉了,还是让我空空肚子吧。我又不饿。”倪可欣连忙制止道。
  “那行吧。”张雨齐也没再客气。
  刘一玻也还在办公室,他说他也要晚点才能到。张雨齐就在倪可欣家附近找了个有简餐的咖啡厅,自己要了份砂锅粥,边吃边等他俩。
  张雨齐很少进这种既能吃饭又能喝咖啡的地方,他觉得咖啡厅里还能熬粥、炒菜,太中国味了。
  一开始,张雨齐以为咖啡厅不大,中间只有十几个座位。他去洗手间时才发现,咖啡厅后边竟然别有洞天,里面有无数个小房间,不少房间里都坐满了谈恋爱或者打牌的人。
  “这地方好。”张雨齐自言自语地说。他立即找服务员商量,也换到了一个小房间里。
  “你行呀,连这地方都找得到。”刘一玻还是来到了倪可欣前面,他屁股还没坐下来,就对服务员说,“给我煲锅海鲜粥,再加一根老油条。”
  “你来过这里呀,很熟嘛。”张雨齐见刘一玻连菜谱都没看,就先下了单。
  “这家就粥熬得好。”刘一玻一副很熟悉的神情,说,“我第一次见王律师就在这儿,都好几年了,那时候我还在大学读书呢。”
  “你俩认识挺早的呀,我还以为你毕业后才认识的呢。”张雨齐早把自己的粥喝完了,他看桌子上放着烟灰缸,就拿出烟来,点上一支,也顺手扔给刘一玻一支。
  “王律师是我大师兄,也是法大的,只不过我进校时人家研究生都早毕业了。他与我大学辅导员是同学,在学校时还一块搞过乐队呢,辅导员是咱哥们,对我那叫一个好,我跟着他认识的王律师。”刘一玻点上烟,抽了一口,说,“在吃饭的地方还能抽烟,这种地方在北京可不多了。倪可欣什么时候来呀?”
  “估计还得待一会儿,不用等她,刘一璃怎么样?”张雨齐问。
  “从前天交到你手里我就没见着人呀?怎么,今天没上班去?”刘一玻纳闷地问。
  “班是上了呀,我没见到,倪可欣见到了,你昨天出门了?她回去你没见着?”张雨齐皱着眉头,问刘一玻。
  “昨天?昨天我没出门呀,老刘不是出国了嘛,我昨天在家拆浴缸来着,搞了大半天呢。”刘一玻说。
  “拆浴缸?拆浴缸干吗?你家浴缸坏了?”张雨齐随口问道。
  “坏是没坏,老化了,容易漏电,都说好几回了,老刘嫌麻烦不让弄,这回我趁他出国,给他拆了,换了个新的。”刘一玻说。
  “那刘一璃昨天没回去?”张雨齐对浴缸没兴趣,他还是关心刘一璃。
  “应该是回来了一趟,家里丁零咣当的,我在浴室指挥工人干活呢,似乎跟我说了句找同学玩去。我没留意。至于几点回来的,我就不知道了。我晚上在屋里戴着耳机打游戏,她回来我也听不到。怎么你俩吵架啦?”刘一玻还是一贯的大大咧咧。
  “没有,你还不知道我,我能跟她吵架吗?昨天跟我表白了,我不知道该怎么答复她。”张雨齐倒是说得也挺坦然。
  “噢,大苍蝇,我觉得你可别儿戏。那丫头认死理,心思全在你身上呢,你不可能看不出来。你要是没这个心思呢,就跟她说清楚,你要是也有这心思,我看你还是全心全意吧。你要是三心二意的,今天惦记着这可欣明天惦记着那欣可的,别说她,我这里你都说不过去。”刘一玻虽然大大咧咧,对妹妹的疼爱还是溢于言表的。
  “你说什么呢?咱们三个从小一起长大,我一直拿她当亲妹妹,你凭良心说,我对她的疼爱比你差吗?”张雨齐脸有点红,他对刘一玻的话老大不满意。
  “那倒是,这我承认。作为哥哥,你绝对够格。关键是人家不把你当哥哥了,你怎么弄?你怎么接招呀?”一边是亲妹妹,一边是铁哥们,刘一玻觉得自己哪边都不能偏袒。
  “我现在哪有心思接她的招呀?”张雨齐为难地说:“车祸的事不弄个水落石出,我哪敢接招呀。”
  “怎么着?谈得怎么样呀?”一提车祸,刘一玻立即把刘一璃的事放下,忙问道。
  张雨齐又把与姑妈谈话以及吵架的情况跟刘一玻复述了一遍,说:“我觉得她承认了,倪可欣觉得有点像赌气的话,所以把你喊来,分析分析,你又怎么看?”
  “我倒是倾向你的意见,要不,她为什么不反驳你?以她老人家那火暴脾气,你说她心里有鬼,她不动手扇你大嘴巴子才怪呢,你说呢?”刘一玻思考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说。
  “你说得对,这也提醒了我。过去我一问到车祸的事,姑妈总闪烁其词、含含糊糊。如果和她没关系,她大大方方地说不就完了。我已经接受了父母双亡这一现实,我爸我妈不都是与我差不多的年纪成的孤儿吗?何况我还有姑妈。这是宿命,我认了,跟我讲明白不就得了吗?为什么总遮遮掩掩呢?我说她心里有鬼,应该正是戳穿了她的心事,所以,她气急败坏,你说是不是?”张雨齐越分析,越觉得自己的判断是准确的。
  倪可欣过来的时候,两人早就喝完了粥,咖啡也喝过了,又泡了一壶茶,也都喝过一轮了。
  倪可欣看上去很疲惫,但还是饶有兴趣地听两人把刚才的分析说了一遍。说到张咏琳的情绪时,倪可欣提供了条信息。
  她说:“女人的直觉都是很**的。董事长虽然很克制,也掩饰得很好,我还是能感觉到她情绪有些反常,似乎有什么东西困扰着她,总莫名其妙地烦躁、恼怒和多疑。”
  “是最近的事?还是我回来以后?”张雨齐忙问道。
  倪可欣挠了挠头发,皱着眉头想了半天,还是有点为难地说:“很难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你俩不说到情绪,我也没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说不定跟女人更年期有关呢,董事长年龄也快到了,我也说不好,但直觉告诉我她跟过去有点不一样。至于为什么,怎样不一样,也举不出例子来,反正就是有这种感觉。”
  “感觉挺能说明问题的。我过去就感觉她肯定与车祸事件有牵扯,果不其然嘛。”张雨齐接着倪可欣的话说,“她”大家当然都知道指的是谁。
  “是,感觉可能会给我们指明方向,但办案,你要走司法程序,必须还是得用证据说话。你得有证据,美国著名的辛普森杀妻案,地球人都知道是辛普森干的,但没有直接证据,根据‘疑罪从无’原则,只能眼巴巴看着辛普森被释放。所以,我们得有足够的证据,才能撬动司法机构重新审理,否则,别说感觉,你就是认定了谁是凶手也没有用。”刘一玻毕竟学过法律,他不紧不慢地说。
  “可上哪儿去找证据呢?我们查了这么多天了,查出来的那些汇款证明什么的不是都不行吗?那得找什么样的证据才算数?没有目击证人,她也没有自己动手,怎么才能证明她跟车祸有关系呀?”倪可欣一脸茫然地说。
  “如果确实是谋杀的话,这都算是完美的谋杀了,即使有零乱的痕迹,也让你连不起来,形成不了证据链,确实是心思缜密的高手。哎,张雨齐,你一定要留意跟姑妈的对话,口供也是证据呀,该录音就得录音。”刘一玻用一副老侦探的口吻说。
  “她不跟我对话呀,一说到这事,她立即翻脸。以她那老谋深算,能干出这事来,她还会漏口风让我们抓到把柄吗?看来一味依靠法律是很难得偿所愿的。”张雨齐无可奈何地说。
  “你也别灰心,我们三个臭皮匠还赶不上诸葛亮吗?虽然我依然不是很坚信董事长就是幕后黑手,但以我对她的了解,如果她确实做了这事,她内心一定饱受煎熬,这也是对她的一种惩罚了。”倪可欣虽然劝张雨齐别灰心,她说完话,却不自觉地长叹了口气,显示着她其实也很无奈。
  “哼,饱受煎熬?那是有良知的人,心如蛇蝎的魔鬼有忏悔的吗?天理昭彰,疏而不漏,作孽必然要受到惩罚,作恶必须付出代价,否则,人间哪里还会有公平和正义?”张雨齐有些愤懑,他激动地说。
  “公平正义?”刘一玻笑道,“你是找佐罗还是蜘蛛侠呀?这世道,见死都不救,还会有行侠仗义的?你见过有几个坏人是老天爷打雷劈死的?你呀,别想其他的,还是踏踏实实找证据,既然咱们都认定姑妈是幕后人,那就从她入手,逼她说出真相来。唉,即使真是她做的,咱们还能拿她怎样呢?那是亲姑妈、是咱们的长辈呀。”
  “哼,亲姑妈又怎样?”张雨齐再一次冷笑道,“血债只能血偿,我自己做事……”
  “张雨齐。”倪可欣很少这样称呼张雨齐。她没等张雨齐说完,立即打断他说,“你不能这样想问题,我们当初约定一起携手的目的是什么?是揭示车祸的真相,让蒙冤的人昭雪,把幕后真凶找出来。我们不能鲁莽行事,更不能做违法的事。我们只要真相,明白吗?”
  “真相不已经浮出水面了吗?有了真相,也无法撬动司法调查呀,难道我们就眼睁睁看著作恶的人逍遥法外吗?”张雨齐强压着内心的怒火,说。
  “不对!完全不对!”倪可欣也是一个较真的人,她很严肃地说,“如果你俩都认为董事长已经承认她与车祸有关的话,我可以保留意见。但这也只说明我们找到了真凶,真相我们还不了解。真凶不是真相,我们要的是真相呀。她指使的谁?怎么指使的?车祸到底是怎么发生的?王大力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这才是我们要调查的重点。我同意刘一玻的话,我们可以从董事长入手,顺藤摸瓜,找出事情的原委,而绝不是以暴制暴。你绝对不能冲动胡来,我们没有权力也不能那样做。”
  “是的,大苍蝇,你可不能犯傻。你要是出点乱子,将来永惠公司怎么办?那可是你爸爸辛辛苦苦建立的基业。可欣说姑妈情绪反常、烦躁,我觉得说不定就是良元公司那事闹的呢,你想呀,三个元老都看好催着签约,就她在拖着。这可是关系永惠公司未来的生死命脉,她真的有那么大把握研发成功吗?不见得,说不定就是在赌气。车祸的事,肯定是压在她心底的一块大石头,你和她谈车祸,必然会警醒她不能率意而为,一定要为公司的未来负责,你想,她得到掌控公司的机会也不容易,现在压力肯定特别大。这或许就是个机会。我觉得你还是得找合适的时机继续跟她聊,人在各种压力的挤迫下,有时候会坦露心声,甚至内心会崩溃,主动说出真相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只是你一定要留好证据。”刘一玻苦口婆心地劝张雨齐。
  “我不在乎永惠,也不在乎良元,我就想知道真相,我不能让我爸妈白白地死。”张雨齐很执拗,倔强地说。
  “你揭开了真相,一切不都水落石出了吗?只要你拥有了证据,主动权就在你手里。再说了,我们依然还有很多张牌可打呀。邮件虽然现在没有查到是谁发的,但它肯定不是凭空飞来的,一定是有发件人的,对吧,我们还可以接着查。你应当看到,我们现在已经前进了一大步,至少知道了董事长应该是幕后人,只是差证据嘛。所以,无论如何,你一定要沉住气,我们一起努力,就差最后一哆嗦了,咱们不能前功尽弃呀。”倪可欣也是用心良苦。
  “我知道。”张雨齐应付道,“我不会轻举妄动的,我一定要把事情弄清楚。”他是个性格偏激的人,他认定的事,别说他们俩劝,就是八头黄牛也拉不回来的,但他明白朋友们的苦心,也就敷衍地答道。
  倪可欣第二天还要出差,张雨齐怕她回去还要收拾东西,女孩子出门事儿多,就提议要不差不多就散了吧。都出了门了,倪可欣还追着张雨齐叮嘱,千万别头脑发热干傻事。
  但干“傻事”的决心张雨齐已经下定了。
  他不想让朋友们担心,也不想拖累他俩,但他内心里很清楚,如果找不到证据,司法机构就难以介入的,那父母的深仇不就石沉大海了吗?
  他必须有所作为。
  导致父母罹难的“仇人”就在身边,每天面对着父母的遗像却无动于衷,那还是一个“男人”吗?
  既然姑妈能制造一场车祸让父母“意外”身亡,那姑妈为什么就不能出一些“意外”呢?在回家的路上,张雨齐在心里默默地想。
  《谋杀我姑妈》这本书,张雨齐已经看了好多遍,好多情节和场面张雨齐早就烂熟于心,他觉得爱德华·鲍威尔的作案手法还是幼稚了些,经不起警察的推敲。张雨齐没怎么跟中国的警察打过交道,但上次见过刘警官,一个交警都有那样的智慧和水平,何况整天经见各种案件的刑警?任何的纰漏和蛛丝马迹都不可能逃过他们的眼睛。必须让警察无从查起,不能留下任何的痕迹才算得上完美的谋杀。
  不仅现场要做到万无一失,他自己也不能让别人看出有丝毫反常来。
  他上网查了不少资料,设定了无数的场景,晚上睡不着时,就在**推演,反复斟酌。姑妈能做到的,他也肯定能做到,这一点,张雨齐还是颇有自信的。
  张咏琳带着倪可欣出差了,刘一璃两天都没有到二十九楼晃**了,这在过去可是少见的。
  张雨齐是在出去抽烟时在公司大门看到刘一璃的。
  小姑娘好像瘦了一些,一脸的怏怏不乐。看到张雨齐,她愣了一下,没说话。正快步要从张雨齐边上闪过去,张雨齐上前,一把拉住了她。
  “你跑什么跑?见了我也不打招呼。”张雨齐揪着刘一璃,像个大熊薅住了只小鸡。
  刘一璃只好扭过头,冲张雨齐苦笑了一下,说:“凯文哥哥。”算是跟他打了招呼。
  “这两天干什么呢你?刘一玻说你前天都没回家。”刘一玻说的是他没有听到妹妹回家,张雨齐也知道刘一璃不可能没回家,他也就是没话找话,怕小姑娘心情不好,逗逗她。
  “前天?”刘一璃忽闪着大眼睛想了一下,一脸懵懂地说,“周日吗?我回家了呀。他在家倒腾浴缸,我还问他来着,他说浴缸漏电能电死人,弄得家里乌烟瘴气的全是灰,我就找同学诉苦去了。”
  “哟。还诉苦去了?有什么苦大仇深的?跟哥哥说说。”张雨齐故意地说,他想着用逗乐的方式化解一下小姑娘的心结,别让她整天闷闷不乐的。
  “我失恋了。怎么着?”刘一璃看出了张雨齐的不怀好意,她小脸一扬,又摆出了过去那副蛮不讲理的劲头。
  张雨齐当然还希望小姑娘能跟过去一样开开心心地,她这不讲理的劲头一摆,张雨齐就乐了,说:“噢,失恋了呀?小屁孩懂什么恋不恋的?”
  “凭什么我就不能懂,我都快二十二了,还以为自己多大似的,摆什么老资格,哼。”她甩开张雨齐扯着她衣服的手,一蹦一跳地走了。
  看着刘一璃走远,张雨齐脑子却还停留在她刚才说的“浴缸漏电能电死人”这句话上。刘一玻似乎那天也提到过。
  “浴缸能电死人?”张雨齐脑子不禁一凛。
  姑妈可是经常要在浴缸里泡澡的。
  张雨齐下班回到家,匆匆扒拉了几口饭,就把自己关进了房间里,开始在网上研究按摩浴缸的结构。当然,他一边浏览,一边删除着上网记录。他必须注意细节,不能有丝毫马虎。
  这一研究才发现,原来按摩浴缸简直可以说是完美的杀人利器。
  按摩浴缸就是用水流来充当按摩师进行按摩的浴缸。它的大致原理是,在浴缸的底部一般有多个进水口,当浴缸里的水位达到一定的高度后,打开浴缸按摩功能,浴缸的马达就会开始转动,将浴缸里的水从底部进水口吸入,然后经过特定管道从人躺下的部位流出,但是在从进水口到出水口流出的过程中,电机在水里面混入了空气,从出水口出来的其实是空气和水流混合的水流柱,这样的水流柱冲在人的穴位上从而达到按摩的效果。这个过程看似简单,却有很多可以致人死命的隐患。首先,水流是由电机带动的,如果电机漏电,通过水的传导,那自然会对在浴缸中享受按摩的人造成致命的伤害。其次,进水口的过滤网如果被破坏,会对人体造成很大的吸力,人在惊慌失措之下极易溺水身亡。网上说深圳一个富商就是享受按摩浴缸时溺水身亡的,当时两个人拼命拉他都没有将他拉上来。
  这就足够了,张咏琳有睡前泡澡的习惯,张家的按摩浴缸已经安装了好多年了,老化、漏电完全存在可能,那张咏琳因为泡澡而触电顶多算是个“意外”,从道理上完全讲得通。
  如何成功地制造“意外”,还要把自己“摘”清楚,这才是关键。
  张雨齐和姑妈住的这个房子,当年是张永琛买的。楼上有两间套房,一间他们夫妻住,一间给了妹妹。张永琛知道妻子和妹妹都喜欢泡澡,就买了两个一样的按摩浴缸,安在各自的卫生间里。张雨齐的房间在楼下,卫生间在客厅里,当时张雨齐还闹过意见,想住到姑妈房间里,被爸爸两巴掌打得住了嘴。其实姑妈当时很少住家里,她不上班,喜欢住在郊区自己的那个小院子里。张雨齐爸妈出事后,姑妈因为要掌管永惠的事务,不得不搬到城里来,就一直住在哥哥给自己装修的那个套房里。张雨齐回到北京,也还是住在原来自己的小房间里。张永琛夫妻的那个房间,六七年了,一直还保留着原样,只是屋里堆了些家里一时用不上的杂物。
  张雨齐是个细致的人,他知道父母房间里浴缸和姑妈那个一模一样,就趁晚上曹姐回家后在父母房间的那个浴缸做试验。他之前早把功课做好了,对按摩浴缸的构造已经掌握得很清晰了。而且他还查了型号,这个品牌新出的浴缸都设了双重保护,家里这两个买得比较早,还只有一重保护,而且很容易找到电机的破绽。浴缸在放水时是不会漏电的,只有当按摩功能开启后,电机才会联电,那时候人已经在水里了,只能束手待毙。
  本来,张雨齐还准备破坏进水口的过滤网,这也不算难事。两种方法叠加,人在水里基本上就没有生还的可能了。但权衡了半天,张雨齐还是放弃了。电机漏电,可以用老化来解释,毕竟快十年的东西了,老化、漏电是完全可能的,但过滤网再出问题,这就有些刻意了,一定会引起警方的怀疑。
  张雨齐把爸妈房间里的浴缸放了些水,又开动了按摩电机,用电笔一试,果然水里带上了电,把电笔打得噼噼啪啪响。
  这就够了,张雨齐在心里说。
  张雨齐是在姑妈回来的前一天晚上才对她房间里的浴缸动手脚的。
  他在头一天快下班的时候,给倪可欣发了短信,说有个文件急等她签发,倪可欣说她们第二天中午的飞机,下午她就能到办公室。
  确定了姑妈回来的时间后,张雨齐才开始行动。
  他买了一次性的胶皮手套,以保证自己在姑妈房间里不留下任何指纹,虽然知道第二天曹姐肯定会擦地板的,他还是谨慎地把自己的拖鞋印迹擦掉,不能留任何破绽,他晚上检查了好几遍才放心回去睡觉的。
  他知道,即使曹姐会擦浴缸,也不会启动按摩功能,他已经把那根电机连线处理得很到位了,任人怎么检查,都只能认为是绝缘层老化造成的。
  这才有技术含量嘛。张雨齐反复思考到半夜,觉得应该万无一失了,他对自己的“战果”挺满意。
  第二天一整天,张雨齐都很紧张,他努力克制着自己,心里对自己说,千万不能让人看出有什么异样。所以,他一直埋头在自己工位上,尽可能让工作来掩饰自己的心绪不宁,直到胖刘问他走不走,他才意识到已经下班了。
  倪可欣她们果然按时回来了。
  他过去跟她打招呼,倪可欣埋在一堆文件里,文件摞得比她脑袋都高,看见张雨齐,她冲他挥了挥手,说:“顾不上管你了。”然后继续低头看她的文件。
  张雨齐怏怏地回到自己的工位上。他有些犹豫,是回家静观其变呢还是留在外边呢。他决定不回家,他怕自己看到张咏琳,一时心软,改变了主意。他不能回去,他需要有不在场证明。
  他操起电话,想了想还是打给了刘一玻,问他在干什么。
  刘一玻说正准备去与几个哥们吃饭,吃完饭到酒吧里看斯诺克比赛直播,问他要不要一起。
  张雨齐想了想,虽然他不是很喜欢热闹,尤其刘一玻那帮子哥们,一个个都是梦想家,喝起酒话都说得没边,但今天不同,觉得人多也好,人多更能证明自己,就问清楚了地址,出门打了辆车,直接奔过去了。
  果不其然,几杯酒下肚,刘一玻的这几个梦想家哥们开始河门海口、高谈阔论,俨然一觉醒来,个个都是李嘉诚、比尔·盖茨。张雨齐虽然心里很烦,但还是装作饶有兴趣地听着他们自吹自擂、夸夸其谈,还时不时地插科打诨几句。
  斯诺克比赛的直播快十点才开始,刘一玻的朋友有几个喝多了,刚到酒吧就歪在沙发上睡着了,刘一玻只好又叫车又打的地把他们送走,只有张雨齐坐在那里,盯着大屏幕看得津津有味。
  其实张雨齐根本看不进去,他的内心有如百爪在挠,脑海里就像在过电影,一会儿是血淋淋的父母,一会儿是对他嘘寒问暖的姑妈,一会儿是雨水中的车祸现场,一会儿又是他小时候枕着姑妈的肚子听她讲自编的故事。他盼着他的“战果”能发挥作用,又祈祷奇迹出现,让他的计划失灵。
  到了检验“战果”的时候,他竟然恐惧起来,觉得不敢去面对了。
  “走吧。”刘一玻推了他一把,说,“转播都结束了,你还等什么?明天不上班呀?”
  张雨齐长叹了一口气,他想站起来,却突然发现腿已经瘫软得支撑不起身体了。真包。他在心里骂自己,想开口说话,却发现牙齿和下巴都抖得不行。
  “你怎么了,看你不对劲呢。”刘一玻伸手去摸张雨齐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头,说,“不发烧呀。”
  镇定,一定要镇定。张雨齐在心里喊。他咬咬牙,尽力稳了稳情绪,猛吸了一口气,说:“靠,你拉我一把,腿突然抽筋了。”
  “我说呢,你龇牙咧嘴的。起来,跺跺脚就好了。”刘一玻一副经验老到的样子。
  张雨齐拽着刘一玻的胳膊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腿脚,他知道,自己当时的脸色一定是煞白的,只是酒吧里灯光迷离,刘一玻看不出来罢了。
  刘一玻打个车,先送张雨齐到家,快到家门口时,张雨齐下了车,说自己走走。
  “都快一点了,你还走什么走?明天还上不上班了?”刘一玻冲他嚷道。
  张雨齐冲刘一玻摆摆手,意思是自己没事,不用他管了。
  刘一玻搭乘的出租车已经走远,张雨齐兀然地站在马路中央,心里不只是忐忑,而是惶恐,惶恐到想吐。他哈下腰,干咳了几声,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是感觉浑身冰冷得快要站不住了。
  如果要出事,肯定已经出过了,现在都要一点了,按照过去,这个时候,姑妈早该熄灯睡觉了的。
  张雨齐的内心在挣扎,脚步也在挣扎着。他推开家门时,脑子依然还是麻木的。
  “灯光”。张雨齐脱鞋的时候,突然看到楼上姑妈房间里竟然亮着灯。
  这个时候不该有灯光的,姑妈该熄灯睡觉了。有灯光,那只有一个可能:真的出事了。
  张雨齐的脑袋激灵一下子,冷汗瞬时就下来了。“姑妈!姑妈!”张雨齐本能地大喊起来,拖鞋都顾不上穿,赤着脚就往楼上跑,眼泪已经从眼圈里夺眶而出了。
  张咏琳房间是个套房,卫生间在房间里面,张雨齐一把推开姑妈房间门的时候,把正往门口走的张咏琳险些撞到。
  “你嚎什么呢?一惊一乍的。”一脸错愕的张咏琳正穿着睡衣,头发湿漉漉的,手里还拿着吹风机,显然刚洗完澡,正在吹头。
  “啊!”张雨齐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心似乎已经跳出了胸膛外,他两腿一软,一个趔趄,就扑在张咏琳身上,几乎把张咏琳砸倒,不知道为什么,张雨齐突然抱着张咏琳呜呜地大哭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张咏琳努力撑着张雨齐硕大的身躯,说,“多大啦?还跟孩子似的,你怎么了?做噩梦了?我刚才回来看你屋关着灯,你这穿着,也不是在睡觉呀,你跑哪里去玩了?”
  张雨齐已经意识到姑妈没“出事”,还活生生地被他抱在怀里,他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抱着姑妈继续哭。
  “行啦,行啦,别哭了,别哭了。这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弄得我身上都是,这澡不白洗了吗?跟姑妈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呀?”张咏琳拍着张雨齐的后背,嗔怪地说。
  “我……我在出租车上打了个盹,一下子梦到您死了,我就害怕了。”张雨齐平静下来,扯谎道。
  “你能梦点我好吗?行了,滚回你屋里睡觉去,以后别回来这么晚。年轻人睡眠不足怎么能行呀?我也要睡了,明天还一堆事呢。”张咏琳见张雨齐没事,就拍了拍他的脑袋,下了逐客令。
  虽然又疲又乏,但躺在**,张雨齐还是翻来覆去睡不着。他觉得自己太包了,简直就是个窝囊废,你的立场呢?父母的冤仇呢?在黑暗里,他噼里啪啦扇了自己好几个嘴巴子。
  但是问题到底出在哪里了呢?姑妈肯定是洗过澡了,难道她没有用浴缸?还是自己的“设计”出了纰漏?
  迷迷糊糊中,张雨齐倒是真做了噩梦,在梦中,躺在浴缸里被电得鼻青脸肿的是他,姑妈站在卫生间门口,狞笑着看着他在水里挣扎。
  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张雨齐不记得是什么人说过这样一句话,他觉得自己今天的表现不仅懦弱,而且愚蠢。
  在办公室,他看到倪可欣的黑眼圈,才知道姑妈昨晚加班到深夜。“十二点多才放我回家。”倪可欣伸了伸懒腰,一副睡眠不足的样子。
  “她也到了十二点呀?”张雨齐扶着倪可欣的办公桌,用下巴冲董事长室示意了一下。
  “肯定的呀,我走的时候她还在呢。”倪可欣使劲揉着眼睛说。
  “真是辛苦,今天还会这么忙吗?”张雨齐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问。
  “今天不会了吧。你知道那边是急脾气,攒了好几天的活儿昨天都处理完了。”她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说,“今天再加班,就没天理了。”
  张雨齐心里有点谱了。昨晚,可能是姑妈回去太晚了,第二天还要上班,应该只冲了个淋浴,没用浴缸。那么今天,她应该不会那么侥幸了。
  虽然这样分析,张雨齐还是不放心,为了慎重起见,他在下午两点钟左右时悄悄地回了趟家。他知道这个时候曹姐会去买菜,她一般都是这个点去菜市场。
  张雨齐是做了铺垫的。早晨从家里出门的时候,他跟曹姐说想晚上想吃空心菜。
  他已经侦查过了,家里没有空心菜,而且,这种需要保持新鲜的青菜,曹姐都是现吃现买的。
  他跟胖刘说下楼抽支烟,顺便上个厕所,就快步跑到大楼后面的一个角落里推了自己的自行车,戴上帽子,飞速骑回家。他测算过,这段路,骑自行车比开车快。
  到家门口时,他果然看到曹姐刚刚锁好门,正往菜市场方向走。
  张雨齐放下车子,轻轻开了门,戴上没有指纹的胶皮手套,悄悄进到张咏琳的卫生间。他查看了一下前天自己做的“手脚”,没有什么破绽,又打开水龙头,放了点水,开动了按摩开关,把随身带着的电笔放进去试了试,带电呀。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性,昨晚姑妈确实因为回来太晚,没有泡澡,只用淋浴冲了一下就睡觉了。
  那今天,她一定会泡澡的!
  张雨齐放了水,把浴缸用抹布擦干,又用抹布把自己上楼的痕迹处理干净,悄悄从家里退出来。
  张雨齐回到工位上时,胖刘笑他说:“还以为你掉厕所里了呢。”
  “怎么可能!”张雨齐从怀里掏出一本《三联生活周刊》,说,“抽烟时他们说这期有篇文章写得不错,我又去买了本杂志。”
  这一切都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时间拿捏得也刚刚好,张雨齐坐在自己电脑前,竟然有一点点成就感。
  昨天还吓得浑身筛糠,今天竟干得驾轻就熟、得心应手。只过了一天,自己就变得麻木不仁了?当然,张雨齐不认为自己是个杀人犯,他只是为父母伸张正义,做自己该做的事。
  我不是冷血杀手,我只是尽人子的本分而已。张雨齐在心底原谅了自己,就不觉得那么恐惧了。
  晚饭后,他若无其事地去跑步,在路上,还与见到的熟人打招呼。跑完步,他冲了澡,回到自己的房间,戴上耳机,专心致志地玩了半天游戏,又看了几集电视剧,才上床睡觉。
  他知道姑妈早就回来了,也知道姑妈就在楼上。他保持着自己内心的平静,即使看剧间隙出来上厕所,他也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好奇和冲动,刻意不往楼上看。
  他知道,第二天一切都会计获事足、如愿发生的。
  整整一夜,张雨齐内心都很平静。如果说让他有些心**神摇的,只是躺在**时,他在想,姑妈“意外”去世,他该如何操办后事,怎么安排刘一玻、倪可欣等与自己一起接管永惠?
  他对自己精心设计的这场“意外”深信不疑,似乎在心底里,姑妈已经死了。
  虽然姑妈害死了父母,还是要把他们葬在一起吧,毕竟他们是亲兄妹。他们生前,在外人眼里,还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姑妈的墓碑一定要修得漂亮一些,她那么爱美,而且,她抚养了自己七八年呢。
  张雨齐甚至想让曹姐去发现姑妈的尸体,这样才合情合理。所以,早晨,他故意得起晚一点,琢磨着怎样让曹姐上楼去喊姑妈,这样,把自己的所有嫌疑都规避掉。
  但他打开自己的房门时,却赫然看见张咏琳正坐在餐厅里吃早饭。张雨齐的脑袋当即就“嗡”的一声,冷汗“唰”地就下来了,他以为“活见鬼”了。
  “几点了?你还不赶紧洗澡吃饭。”声音来自张咏琳,语气还跟过去一模一样。张雨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没有搭话,又退回到自己房间。张雨齐背倚着房门,使劲掐了自己一把,确信是没有在做梦。他扒着房门的缝隙往外看,没有错,确实是姑妈,曹姐正从厨房里端了热好的牛奶,递给姑妈,没有丝毫的害怕,跟过去也没有任何异样。
  这回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张雨齐突然觉得浑身无力,他靠着房门,颓坐在地上,苦苦思索,不明所以。
  “雨齐,你磨蹭什么呢?再不抓紧你就迟到了。”张咏琳又喊了一声。
  “就来,就来。”张雨齐答应着,却没有动。他看着父母的遗像,心里在念叨:老天爷呀,为什么要这样捉弄我呢?
  等张咏琳一出门,张雨齐饭都没顾上吃完,就立即跑上楼,他推开张咏琳的卫生间,更加疑惑了。
  浴缸肯定是用过了的,地上还有泡过的洋甘菊,这是姑妈泡澡要用的,精油瓶子也与昨天放的位置不一样。问题到底出在哪里了呢?张雨齐百思不得其解。
  张雨齐是个执着的人,他认定的事情,不达目的是绝不罢休的。“我就不信了,再一再二还能再三?”他在心底对自己说。
  没有办法,张雨齐只好故技重施,他跟曹姐说,晚上想吃三文鱼刺身,他知道,这需要去离家不算近的家乐福超市买,张雨齐要给自己多创造点时间,他不仅想检查一下浴缸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昨晚没有发挥作用。而且,他下定了决心,要把进水口的过滤网破坏点,他要启动“双重保险”,只要任何一个“机关”发生作用,张咏琳就没有“再活”的可能。
  张雨齐本想找个理由把曹姐支出去,把他的“陷阱”完成后再去上班,想了一下,还是放弃了。
  他不能让人知道他有单独在家的机会,将来说不清楚。保护好自己才是完美谋杀的前提。这一点原则,张雨齐一直小心翼翼地恪守着。
  因为有前两次的历练,张雨齐的心理素质强大了很多。他虽然不清楚昨晚浴缸的漏电“功能”为什么没发生作用,但今天不同了。张雨齐偷跑回家后,把浴缸出水口的滤网也破坏掉了,假如“漏电”系统出了意外,强大的虹吸力量也会把在浴缸里毫无准备的张咏琳吸住,致使其溺水而亡。张雨齐试验了好几遍,确保了万无一失,才将自己的痕迹处理干净,不紧不慢地离开了家。
  每个人潜意识里都会对自认为“得意”的事有一种不自觉的炫耀心理。“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楚霸王都没有超越这境界,何况凡夫俗子的张雨齐。虽然张雨齐一再告诫自己一定要沉住气,不能露半点马脚,但看到倪可欣垂着脑袋红着眼圈从董事长办公室出来时,张雨齐还是禁不住一阵阵怜爱和心疼,他像个大哥哥一样拥抱了一下倪可欣,拍了拍她的后背,说:“明天开始,你就不会再受这些刁难了。”
  “怎么可能呢?”倪可欣从张雨齐怀里挣脱出来,拿了面巾纸,擦了擦眼泪和鼻涕,委屈地说,“明天我还得跟她出差,这样不行,那样也不行,我怎么做都不对。”
  “以后不会了,我保证。”张雨齐一副大包大揽的样子。
  “你呀,能保住自身就不错了。你以为你是刘一璃呀,在人家那里那么吃得开。太不给我面子了,守着刘一璃就把我骂得狗血喷头,让我的脸都丢到地上了。”倪可欣发着牢骚。
  “嗨,多大点事呀。”张雨齐满不在乎地说,“抬起你高傲的头来,我们以后要有尊严地活着,成为自己的主人。”
  倪可欣没有听出张雨齐的话外之音,这不免让张雨齐有一点点失望,她说:“你抬你高傲的头去吧,我还得继续卑贱地改人家的发言稿。”
  从倪可欣房间出来,张雨齐想,明天,她就会明白我今天的意思了。
  刚坐下没多大会儿,刘一璃跑过来了。自从上次刘一璃跟他表白后,她就很少直接过来找他了,这两天,刘一璃明显有变化。她身上裹了个披肩,显得成熟稳重了很多,也没有像过去似的,一来,要么坐到他桌子上,要么就反坐在椅子上,把下巴搁在椅子背上。
  “上午我去姨妈办公室的时候,你不在,下午你还不在,你就不好好上班。”刘一璃坐在张雨齐对面的椅子上,说话还跟过去似的,见面就批评他。
  “哟,怎么还弄个纱巾裹身上了?你就是弄个红盖头蒙到脑袋上,不还是个小屁孩吗?”张雨齐揶揄她说。
  “张……凯文你就坏吧,小屁孩怎么啦?哼,今晚我就约会去,你看不上,有人看得上。”刘一璃被张雨齐气坏了,她险些把“张雨齐”三个字叫出来。
  “约呗,青少年早恋成风不早成社会现象了吗?你不也见过穿着校服的小男孩小女孩手拉手逛公园吗?你没少干吧?”张雨齐今天心情不错,就逗刘一璃。
  “大苍蝇,你这个讨厌鬼。你就从来不会好好和我说话。”刘一璃不理会张雨齐的挑逗,用手指头点着张雨齐,说,“我来跟你说正经事,你不听拉倒。我走啦,约会去了。”说着,就站起身来。
  “别呀,别呀。”张雨齐赶紧把她拉住,按在椅子上。要是过去,张雨齐巴不得刘一璃赶紧走呢,他好清静清静。今天不一样,张雨齐有种大功即将告成的轻松,再者说了,前几天刘一璃为调和他跟姑妈的关系,那可真是煞费苦心,张雨齐一直对这个小妹妹心怀愧疚,于是赶紧认错,说:“人不大,脾气不小,一语说不到你心坎里,就拔腿走人,这可不是咱们小蚊子的做派呀。说说,什么正事?”
  “张……不……凯文,我本来是想告诉你,等姨妈和爸爸出差回来,再有一个来礼拜吧,我就准备结束实习,回学校去了。”小姑娘很认真地说。
  “啊?真的呀?你不在这里捣乱啦?”张雨齐确实有点愕然。
  “瞧你说的什么话呀!我在这里实习,大家对我评价都挺高的好不好?怎么在你嘴里成了我捣乱了?”刘一璃不服地说。
  “好吧好吧,我错了,要不要我给你写实习鉴定呀?我肯定写机灵古怪,调皮捣蛋,退回学校,请老师继续批评再教育。”张雨齐继续调笑她。
  “呸,你一个破实习生哪有资格给我写鉴定呀,我看你的命运说不定是退回英国,继续接受批评再教育。批评都不行,应该是批判、批斗。”刘一璃鄙夷地看着张雨齐,与张雨齐斗嘴,她可不是个愿意吃亏的“主”。
  张雨齐心里话说,你就等着瞧吧,但这话他是肯定不会跟刘一璃说的。
  刘一璃与张雨齐斗了一会儿嘴就走了,她今晚确实有同学聚会。老刘出国了,刘一玻忙着一个案子,看张雨齐也没有带她出去吃饭的意思,就悻悻地参加同学聚会去了。
  看胖刘已经收拾东西走了,张雨齐也准备回家。他见倪可欣还在办公室,就去打了个招呼,用手指了指董事长房间的方向,说:“明天出差,今晚你们还要加班吗?”
  倪可欣正在专心改稿子,看张雨齐问她,稍微愣了一下,说:“好像回家了吧,没下班就走了。”
  张雨齐觉得很奇怪。看倪可欣在忙,也就没再打扰她,他回去收拾了自己的东西,急忙往家走。
  路上,张雨齐还在想,姑妈这么早回家,明天还要出差,嗯,今天肯定会泡澡,那他的计谋今晚肯定就实现了。
  还没到家门口,张雨齐就发现了不对劲。家门口停着一辆客货车,姑妈的司机老王正指挥着两个工人模样的人往下抬一个硕大的木质浴桶。
  “这……这是什么意思?”张雨齐忙上前问。
  “嗨,那两个老浴缸都拆了,太旧了,换成这个了,日本柏香木的,据说好得很。”老王说。
  张雨齐的脑袋瞬间就大了。
  姑妈正穿着家居服,在院子里跟曹姐吃葡萄呢,看见张雨齐回来,就招呼张雨齐一起吃。
  张雨齐的内心当时就崩溃了。他纳闷地说:“好好的浴缸换它干什么呀?”
  “好什么啊?”姑妈边吃葡萄边说,“刘一璃说那种老款的浴缸用久了会漏电,上周刘一璃家的都换了。你想,咱家这两个浴缸都多少年了,没漏电就万幸了。再说,我把你爸妈屋里那个也换成浴桶了,将来你要娶了媳妇想按摩,你再换按摩浴缸吧。我好几年都不用那玩意按了,我觉得泡泡就挺舒服,按得一点都不得劲。”
  姑妈的话还没说完,张雨齐要死的心都有了,他真恨不得一头撞到南墙上。
  刀出鞘、箭上弦,人已无法回头
  读武侠小说,总能看到“剑已拔出,必饮血封喉”“刀出鞘、箭上弦,人已无法回头”这样的句子。张雨齐过去认为这不过是作家胡编出来故弄玄虚糊弄人的鬼话,刀剑拔出来不杀人就放不回去了?
  未哭过长夜的人,不足以语人生,没有动过杀念的人,是无法体会张雨齐此刻的心情的。
  杀心一旦萌动,就有一种不可名状的力量驱使你无法驻足,只能一往无前。
  张雨齐现在才懂得,他甚至认为能写出这种句子的作家,都应该是杀过人的,否则,怎能把要杀人的感觉领悟得如此透彻。
  杀念既起,一切就由不得自己了。
  张雨齐觉得姑妈没有在浴缸中毙命只是侥幸,洗澡是私密的事,他怎么能知道姑妈在按摩浴缸里只泡澡不按摩呢。也怪刘一璃,你家浴缸换就换了呗还要多嘴,导致张雨齐如此完美的杀人计划只能流产。
  但这并不代表张雨齐就此收手。张雨齐是个执着的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但张雨齐并不鲁莽,同归于尽、鱼死网破那是莽撞人才会干的事。伤敌一千自损八百那与乡汉村妇赤膊打架有什么区别?张雨齐要的是完美的谋杀,即使最精明的警察,也只能束手无策的那种谋杀。
  就像姑妈害死自己的父母一样。
  车祸!
  张雨齐想到了车祸。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才是真正的“复仇”。
  人不会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估计警察也不可能想到张雨齐要“故技重施”,让永惠的董事长“兴于车祸,亡于车祸”。
  张咏琳最近出差有些频繁,这让张雨齐有充足的机会去考察线路。
  “制造”车祸,路线很重要。
  刘一玻最近总被王嘉慕拉着加班,连电话都不怎么接,倪可欣跟着张咏琳出差了,连刘一璃都见得少了。她实习快结束了,整天与公司的那群姐姐们去吃“分手饭”,再说了,自从上次表白后,刘一璃别说下班缠他,上班时间到他那里晃**的次数都少多了。
  张雨齐下班后,就直接开车出去,他要找一个合适的出事地点。
  市里肯定是不行的,众目睽睽不说,还到处堵车,即使出车祸,也顶多是剐蹭,对人伤害不大,总不能把姑妈从车里推出去吧。推出去也顶多摔个骨折。
  只能是郊外,最好是路窄人稀的地方。
  张雨齐选中的是去往父母墓地这条路。
  除了清明节,这条路车少人也少。出了城,一直到墓地,共有十八根水泥电线杆,都靠近路边,只要汽车速度够,稍微一偏方向盘,就会撞上水泥杆,那坐在副驾驶位置的人基本没得活。司机倒反而不会有问题,完全可以把自己“赶”在空“裆”里,这也说得通,人都会有自我保护的本能反应。
  劝说张咏琳去父母的墓地,张雨齐还是很有把握的。这些“收买人心”的“面子活儿”,姑妈做得还是很到位的。逢年过节,隔三岔五,张咏琳都会到墓地给哥嫂扫墓,买些哥嫂喜欢的酒和鲜花,祭奠一番。这条路司机老王已经跑得烂熟,连倪可欣都跟着去过几趟,所以,倪可欣对姑妈就是制造车祸的幕后黑手始终持保留态度。她觉得人可以作秀,感情可以表演,但董事长在墓碑前自心底里涌漾出的那份悲戚绝对是真诚的,要不给谁看呢?
  也许是忏悔吧,因恐惧而忏悔。张雨齐当时是这样解释的。
  果然,一说去给父母扫墓,张咏琳爽快地答应了,还表扬张雨齐长大了,懂事了。
  张雨齐把他常开的那辆车开出来,把给爸爸买的酒和给妈妈买的花都放到了汽车的后座上,站在院子里等姑妈。姑妈换了身素淡的衣服,除了拎着自己的手包外,下楼时还拿了一个淡蓝色的布袋子。她把布袋子交给张雨齐,说:“要不还是让王师傅跑一趟吧?那条道他已经跑熟了。”
  “算啦算啦,大周末的,让人家休息休息吧。毕竟,这是咱自己家的事。”张雨齐连忙制止道。要是司机去,不就白计划了吗?
  “那行吧,坐坐我侄子开的车。”张咏琳没再坚持,说着就去拉车门。张咏琳已经习惯了坐后排,但要实现张雨齐的计划,必须让姑妈坐到副驾驶位置上。
  张雨齐只能把买的东西全堆到后排座位上。
  张咏琳看了一眼堆积了半车座的各种鲜花,说:“唉,你不该买玫瑰花的,你妈妈嫌它扎手,她最喜欢百合呀。”一边说着,也就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
  张雨齐等张咏琳坐好,还专门过去调整了一下副驾驶车座靠背的角度,让姑妈半躺着坐,腰部可以放松放松。
  其实,去墓地的路上,张雨齐是完全有机会动手的,因为去的时候,张咏琳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一直是半睡半醒状态,而且,因为处于半躺的状态,姑妈都没有系安全带。
  但张雨齐认为回来的机会更好。他想先给爸妈扫完墓。这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用自己发的工资,给爸妈买东西,这对他来说,很重要。
  而且,回来的时候,人精神会疲倦,自己因为伤心过度,思想开了小差,不小心酿成车祸,解释起来更符合逻辑。
  父母的墓地张雨齐来过几次,这是北京郊外一个很安静的山谷,俨然世外桃源。山清水秀、绿树成荫、苍翠峭拔,郁郁葱葱。墓地的位置也是张咏琳精心挑选的,在整个公墓的中心,面积比较大,自然价格很高。当时家里钱不够,张咏琳毫不犹豫地就把自己在郊区的那套带小院的房子卖掉了。
  张雨齐和张咏琳一起把给妈妈买的花绕着父母的坟墓摆了一圈,将给父亲带来的酒一杯一杯浇在墓碑上,他跪在父母的墓碑前,痛哭失声。
  有几个人知道他内心的委屈和失去双亲的悲苦。
  父母去世后,他一直不想回国,就是因为想逃避,他不敢面对自己孤身只影的苦难。
  当然了,他没有考虑过姑妈的感受,他失去了父母,是个可怜的孩子,姑妈也失去了兄嫂,同样在世上孤苦一人。
  张咏琳也在哭泣。她蹲在他身边,把那个小蓝布包里的东西取出来,一件一件摆在墓碑前。
  张雨齐不知道她嘴里说的是什么,虽然张雨齐对姑妈成见颇深,但此时,张雨齐却一点都不怀疑姑妈的哭泣确实是真情流露。姑妈满脸都是眼泪和鼻涕,就是一个悲苦哀伤的中年妇女,没有半分大集团董事长的气度和风采。
  在那一刻,张雨齐甚至忘记了他与姑妈仇深似海,忘记了他与姑妈的亲情之间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父母的“血债”。
  张雨齐和姑妈是相互搀扶着回到停车场的。
  张咏琳刚伸手要拉车后排的门,张雨齐已经把副驾驶的门先拉开了,他冷静地说:“姑妈,您还是坐前边吧,我怕后车座上有落下的玫瑰花的刺,别扎到您。”
  这也是张雨齐明知道妈妈不喜欢玫瑰,偏偏还是买了几枝玫瑰花的原因。
  他必须让张咏琳坐到前排,才能更好地实施他的计划。
  张咏琳还停留在悲情之中,她没说话,顺从地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并系上了安全带。
  来的时候要经过十八个电线杆子,回去也是十八个。
  张雨齐早就数过的。
  当经过第一个电线杆子时,张雨齐的心就提了起来,腿禁不住有些抖。
  莫急,还有十七个呢。张雨齐心里想。
  张咏琳上了车,一句话也没说,她闭着眼睛,一只手搭在额头上,眼泪还在无声地往下流。
  张雨齐其实是很见不得女人流眼泪的,何况流眼泪的还是自己的亲姑妈,爸爸的亲妹妹。
  叹了口气,张雨齐从纸盒里抽出几张面巾纸,递给了姑妈。
  姑妈接了纸巾,擦了擦眼睛,看了张雨齐一眼,说:“齐儿,你长大了,你知道姑妈有多么高兴吗?”
  “我……我长大有什么好?总惹您生气。”张雨齐装作很诚恳地说。
  “再生气,你也是我的亲侄子呀,也是我哥哥留下的唯一的骨肉呀。”张咏琳说着,又呜咽起来。
  又一根电线杆子过去了,还有十六根。张雨齐在心里说。
  张雨齐只好又取了几张纸递过去,姑妈擦了眼睛,又擤了一下鼻涕,说:“你快点回来吧,把永惠接过去,再这样下去,我都快撑不住了。”
  “怎么?您真的想把永惠交给我?”张雨齐第一次听张咏琳这样说,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交给你我交给谁呀?咱们老张家就你这一条根。我这样拼命,不就想交给你的时候底子好点吗?你爸当时是突然去的,我接手是被赶鸭子上架,两眼一抹黑。过去只想着有哥哥靠着,不用操那么多心,哪里想到命运会这样惨,你没爸妈了,我没哥嫂了,我们只能靠自己。好在这几年,咬着牙算是硬撑过来了。我的齐儿也长大了,姑妈也该退休过一下自己的生活了。”张咏琳看着张雨齐,眼睛里还含着泪,脸上露出的却是疼爱和欢欣的神情。
  又过去两根,电线杆子只剩下十四根了。该抓紧时间了,张雨齐在心里对自己说。
  “你有什么心愿吗?姑妈,还没实现的。”张雨齐冷静地说,如果姑妈有未了的心愿,他可以帮她去实现,这也算是姑妈抚养他这么多年的回报吧,他想。
  张雨齐边开车,边观察着姑妈,边在心里盘算着何时动手,他觉得自己这个时候比武侠小说里的任何职业杀手都冷血。
  “心愿?”张咏琳没有意识到自己大限将至,她笑着说,“那可多了去了,我得扶着你把永惠接了去吧,你爸妈不在了,我得主持着你把媳妇娶了吧,我还得看着你——”
  “怎么都是我呀,您的心愿?”张雨齐打断了姑妈,他得抓紧时间了。
  “我?我的心愿不就是你吗?当老人的心思不都在自己孩子身上吗?不为了你,我这些年干吗不结婚?干吗要苦苦地支撑这个家?支撑着永惠?干吗明知道你不高兴还要整天逼着你读书上进?”张咏琳觉得张雨齐问得奇怪。
  张咏琳的话像锤子一样重重地击打在张雨齐的心口,他再冷血,眼泪还是流了出来,心却是在滴血。
  “您刚才蓝布袋子里拿出来的是什么?好像是化妆品之类的,那是……”张雨齐觉得再这样由着姑妈说下去,他会动摇自己的决定,下不得手,那就前功尽弃了,他赶紧岔开话题。
  “是化妆品呀,给你妈妈的,那不都是过去她用的牌子吗?”张咏琳很平静地说,她自然不知道自己生命已经在倒计时了。
  “化妆品祭奠?”张雨齐嘟囔了一句,他其实只是觉得奇怪,还有祭奠用化妆品的?并没有要问姑妈为什么的意思。
  张咏琳却会错了意,她叹口气说:“你妈妈那天走得匆忙,早晨刚起来看你爸往外走她就去追你爸,后来我几次梦到她,她都说,妹妹呀,我脸都没洗呢。哪个女人不喜欢漂亮呀?我那苦命的嫂子。”张咏琳说不下去了,又抽泣起来。
  想到妈妈,张雨齐的眼泪也止不住了。“妈妈这一辈子,太苦了,就没过过好日子。”他抽着鼻子说。
  这次是张咏琳取了纸,替他擦了擦眼泪,说:“你妈妈呀,是非常了不起的,将来有机会我跟你说说她的事,为了你爸,为了你,也为了我,她做了太多牺牲了。她是咱们老张家的恩人呢。”姑妈说起妈妈,神情庄重,可见妈妈在她心目中占有重要的位置。
  “恩人?”张雨齐第一次听说妈妈是张家的恩人,他数着还有十二根电线杆子,还来得及,如果姑妈今天不说,他或许永远也不知道妈妈怎么是他们张家的恩人了?
  “唉。”张咏琳长叹了口气,说,“是她从瓦砾中把你爸爸挖出来的,他俩又把我挖出来,把你爷爷奶奶挖出来时,他们已经没气了。”
  “我姥姥姥爷也是在那次地震中死的,这个我妈妈说过,那我有过舅舅和姨妈什么的吗?她从来没有说起过。”张雨齐想,姑妈的生命还有十一根电线杆子的长度了,他抓紧问。
  “都没了。所以你妈一直把我当亲妹妹看的。她心地那么善良,我一梦到她早晨起来都没梳洗人就没了,心里就特别难过。”张咏琳长叹一声。
  想到爸妈的死,张雨齐杀心陡起,他冷冷地说:“我也总是梦到我爸妈血淋淋地站在我床前。”
  张咏琳又是长叹一声,说:“我现在跟你说这个干吗,让你心里难过,你爸妈出事后,我都没让你去看现场,就怕你小,受刺激。不说这些了,有机会再给你说吧。我得赶紧收拾收拾自己,你看脸都哭花了,一会儿还要去谈事,这个样子怎么见人?”姑妈说着,把副驾驶的梳妆镜放下来,解开了安全带,返身从后排座位上取过自己的包,拿出化妆盒。
  机会来了。张雨齐瞥见姑妈解开了安全带,心里一阵轻松,不系安全带,这会大大提高他的成功率。
  “别抖呀,你把车开慢一点。”姑妈一点也没有意识到她已经生命垂危了,还跟以前一样对张雨齐提着要求。
  还有十根电线杆,还来得及,那就让姑妈收拾一下吧,她那么爱美的人,让她把自己收拾得漂漂亮亮地再上路,也算是自己尽了点“孝心”。
  张雨齐没说话,他尽可能把车开得平稳些,以方便姑妈化妆。
  但张雨齐的内心里却是翻江倒海,他一边用眼睛的余光瞄着车窗外,数着还剩下多少根电线杆子,一边瞥着姑妈,看姑妈妆化到什么程度了。
  姑妈丝毫没有感觉到危险正向她逼近。她不紧不慢地化妆,一边化,一边还跟张雨齐说话:“你看看我这些白头发,唉,你姑妈已经不是抱着你玩的那个小姑娘了,这才多少年呀,就已经发秃齿豁老之将至了。”
  说得张雨齐都有些心酸。他看姑妈化妆时,动作有些奇怪,有个小拇指一直翘着,她不时地要停下来,用另一只手把小拇指掰一掰,他突然想起,这个小指是受过伤的,是为了他受的伤。姑妈又一次掰的时候,张雨齐问:“是那次为我受的伤导致的吧,一直没长好?”
  张咏琳笑了笑说:“亏你还记得呀?没事,就是骨头长歪了,要经常捏捏、掰掰,你姑妈反正也是老太婆,嫁不出去了,将来得靠齐儿养我了。”姑妈依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身处危险之中了,她与张雨齐开着玩笑。
  张雨齐真是百感交集。姑妈对自己的好一件一件涌向心头,血浓于水的亲姑妈呀,他却在琢磨着怎么把姑妈送上西天,他觉得自己就是个十恶不赦的浑蛋。
  但人总要讲原则,姑妈害死了父母,这在他心里已经是毋庸置疑的事实了,父母的仇也不能就此一笔勾销吧。
  张雨齐数着一根一根一晃而过的电线杆子,他内心却受着摧心剖肝般的煎熬,一边是道义,一边是亲情,一边是父母,一边是姑妈,他在犹豫着、逡巡着、心如刀锉般地饱受折磨着。
  当只剩下最后一根电线杆子时,张雨齐还是下定了决心。
  姑妈已经化完妆了,她正对着副驾驶的化妆镜满意地端详着自己,浑然不觉得她的生命已经在读秒了。
  张雨齐看了姑妈一眼,心里想,时间正好,你那么爱美,我由着你把自己收拾得漂漂亮亮地上路,也算对得起你了。
  我可以是浑蛋,是忘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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