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汪司直分别两个多月后,燕明带领的燕云军已经南下将入侵东察合台的乌斯藏军赶到两国的边境。
与北上东察合台的军队相比,在下方征伐乌斯藏的军队就显得不是一般的轻松。他们只需要直面乌斯藏这个老对手,不用面临镇北侯那样被三方夹击的局势。
话虽如此,毕竟是在对方的地盘上,乌斯藏军还是和那两支燕云军缠斗了这么久,双方有来有往,各有胜负。
这样的时候,燕明就越能够体会到镇北侯用兵的可怖。
距离他们出兵已经过去了九个多月,在帖木儿、瓦剌和鞑靼联军围堵亦力把里这样的情形下,镇北侯为主指挥,还能牢牢地防住来自四面八方的敌军。
在宁国军的坚守下,亦力把里王城固若金汤,纵使是帖木儿帝国几轮强攻也未能攻下。
反倒是镇北侯在等来了汪司直的京军援助后,慢慢地开始尝试着对西北诸国联军发起反攻。
而宁国也昭告天下,北地的黑龙军也将抽出十万大军参与这场大战。
加上中部、东南、西南地区的驻军,又是凑了十万人,即将奔赴西北。
眼见大宁也决心要搅动这一场浑水,决心要从中捞一杯羹。
宁国全国的军队,都是绕着乌斯藏直奔亦力把里的,毕竟浑水才能摸鱼,这时候不论是掉一个东察合台还是瓦剌、鞑靼,宁国都能趁机捞到不少好处。
他们倒是无意跟任何一个国家一决胜负,大家拼的就是谁能撑到最后,最先被拖死的那个就将被大国们毫不留情地瓜分殆尽。
至于乌斯藏这块难啃的骨头,宁国朝廷还是打算将其留给其老对手燕云军,让他俩去硬碰硬。
这也就给了燕明一个机会——征伐乌斯藏的两支军队虽然分属不同的大营,但根本上都还是隶属于燕云军,肯定比其他军队要更听燕明的话。
燕明听从拓跋鸿的话选择南下乌斯藏是存了自己的私心的。
他从拓跋鸿的话中隐隐窥见自己身体里的端倪,他胸膛里的异样,他一踏进西北就激动难耐,如同走失的羔羊回归故原的感觉……
以及他每一次身负重伤,都能够离奇地死里逃生……
在他问出命蛊会寄生在何处,而得到“心府”这个答案的那时候,他就已经断定自己胸膛里的异象就来自于“命蛊”。
虽然拓跋鸿说命蛊已经流失了,而且假如短期内找不到宿主就会立刻结出茧子陷入沉眠,就如同沧海一粟,再难为世人所发觉。
然而燕明在仔细对照了自身的情况下,坚定了命蛊就在自己体内的想法。
那么,这足以让天下手握权势的肉食者为之狂乱,甚至不惜带来苍生数十年劫难的萨满圣物,究竟为何会在自己的体内?
他的《昆仑刀法》就是偶然从乌斯藏落魄贵族的藏品中得到。
燕明想起了一件遥远的往事——他和他的生母曾经被乌斯藏人掳走,在乌斯藏被奴役了好几个月,才被镇北侯救回去。
据说那时候,他还活着,但是他的生母已经被乌斯藏人**至死。
犹记他初次在阿端卫带领夏吾冬他们抵御乌斯藏强盗时,那个强盗首领也曾说“你和你娘长得真像!”……
直觉告诉燕明,他身上的种种疑团,都能够在乌斯藏得到答案。
一来,他去支援亦力把里只会将情况弄得更糟糕,因为众目就盯着那两件圣物;二来,他南下乌斯藏不仅能够和其他营地的燕云将士们给乌斯藏一个重创,也能够为自己解惑。
十月,燕明、柳空绿等人终于将两国边境的乌斯藏散兵都肃清,随即带领士兵翻过乌斯藏边境的山岭。
越过这重重高山,他们终于来到了地势极高的乌斯藏境内。
时维十月,野草枯黄,然而当真是“天苍苍野茫茫,天似穹庐,笼罩四野”。飒爽的秋风掠过青黄的枯草和野韭菜花,带着令人神清气爽的凉意朝着山岭弛去。
燕明刚下了山,站在一块稍高的山石上,望着这壮美异常的大好山河风光,一时间竟有些痴痴地沉醉了。
但他很快从这种沉浸的氛围中将意识拔出来,随后眼疾手快一把扯住柳空绿,扶着他脸色通红地大口喘着气。
妈的,他有点缺氧。
前世他为了做调研,可没少往那高原上跑,竟然也就忘了这辈子这副身体除了被掳的那一次可没怎么到过这种地方。
不成想仗还没打,先被高原反应给挫了一点士气。
柳空绿用强有力的胳膊一手撑起燕明的身子,扭过头有点奇怪他的反应,问:“殿下,你生病了?还是有些累?”
燕明心说不能啊,柳空绿这小子可是帝京出来的贵公子,怎么在高原上一点反应也没有?
他忍不住问:“你不觉得有些呼吸困难吗?”
柳空绿长长地“啊——?”了一声,随后了然地拍拍燕明的后背,给他顺气:“没觉得,可能是属下体格健硕的缘故罢?”
燕明一阵语噎,心说他也从未落下过锻炼啊,难道人和人的体质差别就这么大?
英明聪慧的镇北侯世子、这一支军队的主帅燕明暂时折在了高原反应上,对此毫发无损的柳空绿主动承担起暂代主帅的职责,发挥起他在柳老膝下所学的卓绝领军之道,带领将士们迁至一处较为安全的临山之地暂作休整。
这一整日,燕明都昏昏沉沉的,然而等到了第二天一早,他便发觉一切不适感都消散殆尽,取而代之地是投入草原怀抱的那种剧烈的兴奋。
燕明伸手附在胸膛上,果然不出他所料,只要身处西北,且不是入春的那几个月,他就浑身有使不尽的力气。
他之前并不清楚这异象的来源,但如今他晓得这是因为他心脏里的那只命蛊。
乌斯藏诸部南北部族间矛盾很大,也形成了两种几乎截然不同的风俗。
但不变的是,遍布在西北诸国的萨满教也同样扎根在乌斯藏国境南北,南北部族的人并没有因为风俗的不同而舍弃信奉萨满神明。
等到深入了乌斯藏境内,看见的人就和他们印象里的全然不同了。
出去巡视的士兵们回来的时候一脸复杂,说入目竟是白花花的绵羊和成群的牛群马群,乌斯藏诸部的百姓们在悠然自得地放牧,男人们和女人们唱着悠扬的民歌。
这两年洮州营招了不少新兵蛋子,老兵要更新换代,新兵们大多只是针对乌斯藏骑兵的战术进行演习训练,总之从燕明进军营那一年后的战士们就基本没有深入过乌斯藏境内。
他们即便是之前参与过和镇北侯在于阗反击乌斯藏的那场战役,也大多对乌斯藏全民的印象都极差,认为他们从上到下都是劣性难改的强盗。
然而等到走进了他们的家园,才突然发现,原来他们心目中无恶不作可恶至极的乌斯藏百姓,竟然和他们也差不多。
也会歌唱,也会嬉笑打闹,也要为了生计而忙碌……
这帮新兵蛋子们心里一时百感交集,难以接受,竟然有些迷茫。
燕明是第一个发现他们状态不对的。
他在大家架锅煮肉,炊烟袅袅地飘远的时候,悠悠地望着火红的落日,端着大茶缸吹了吹气,缓缓喝了一口。
他们距离乌斯藏人很远,乌斯藏百姓都是一个部族一个部族聚居,鲜少会有人独自到边远的国境山岭附近放牧。
燕云将士们在这里呆着,竟然有种突然闲下来的恍惚感。
燕明喝完了一缸茶,垂眼看着负责巡查回来的士兵们,突然笑起来:“觉得他们和想象中的差别很大,是不是?”
士兵们错愕地抬头看着燕明,他们分明什么都没说,但燕明却能够一眼看出他们所想。
燕明眺望着远处的美景,叹气道:“我理解的,你们是看到乌斯藏的百姓竟然和那些士兵完全不一样,看他们这样朴实忙碌,一时间接受不了。”
士兵们沉沉地“嗯”了一声,表情有些茫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