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守洛很快将车开到了快递公司门口。
庄籽芯走进快递站,正在分拣快件的工作人员一个个停下手中的动作,忍不住上下扫视了她两眼。
这一看就是外来人员。
其中一位问道:“手机尾号?”
庄籽芯迅速报了手机尾号。
快递小哥在采集终端上输入号码,找到快件,然后大叫一声:“彭于晏女朋友?”
庄籽芯脸上的表情在瞬间石化。
这是她淘宝的收件人名,负责小区住宅的快递小哥和快递站,都很熟悉她,只要看到这个名字就直接给她送货上门。
这次购物,她完全忘了使用新地址时应该换一个正常点的名字。
如果在N市倒也无所谓,可这里是云南的一个小镇,这六个字与这里格格不入,听来不仅搞笑还有些尴尬。
最要命的是,此时此刻,钟戌初就站在她的身后。她耳朵根烧得滚烫,尴尬得脚趾在抠地,她甚至有种想要抛弃所有快件飞快逃走的冲动。
快递小哥将快件伸到她的面前,问道:“‘彭于晏女朋友’是你吧?”
庄籽芯尴尬地点点头,刚要接过快递,这时另一个大手伸过来,一把抓住了小纸箱。
钟戌初低眸看了一眼纸箱上的收箱人,再看看她,嘴角抽搐:“彭于晏女朋友?你可真有脸!”
“关你什么事?爹味真重!多事!”庄籽芯夺回快件,转身就要走。
这时,快递小哥又叫住她:“哎哎哎,‘彭于晏女朋友’,你还有好多快件没有拿呢。”
庄籽芯倏然顿住脚步,脸上的表情再次僵凝。
快递小哥又拿了几个快件过来,非常善解人意地安慰她说:“不用害羞,还好现在就你一个人来拿快件,要是到双十一的时候,‘彭于晏女朋友’‘彭于晏老婆’至少得五六个,我们已经见怪不怪了。”
庄籽芯嘴角抽搐,万万没想到,这么偏远的一个小镇上,居然有这么多与她喜好相同的女孩子。
然而小哥越说越有劲:“哎哟,美女,你这是搬家呢,买这么多东西,拿得回克(回去)吗?”
庄籽芯感觉自己的脸皮快要挂不住了,内心有一万头野马呼啸而过,她恨不得用旁边的胶带封住这小哥的嘴。
钟戌初凝眉看着堆在地上的纸箱,又看了看她,说:“你到底买了多少东西?”
庄籽芯抿了抿唇,没有应声。
快递小哥抢着接话:“不多不多,也就四五十个吧。”
“什么?也就四五十个?”钟戌初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几个调,“你买了四五十件东西?你这是开超市吗?”
庄籽芯强扯了一抹笑,道:“怎么?我不能多买一点东西吗?来之前,你又没有跟我说是要进村……”她越说声音越小。
钟戌初不可思议:“那你也没有必要买这么多吧……”
快递小哥又抱了几个箱子过来,对庄籽芯说道:“你男朋友吃醋了。下次买东西,你记得把名字改成你男朋友的名字再加女朋友三个字,他再帮你拿快递就不会这么暴躁了。”
说完,小哥将纸箱直接塞到了钟戌初的手里。
“他不……”庄籽芯刚想解释说他不是她的男朋友,话说到一半,她生生打住,取完快件就走了,她干吗要跟一个陌生人解释那么多?
钟戌初手里捧不下,望着地上越来越多的纸箱,他两边的太阳穴开始跳动。他深呼吸一口气,然后抱起地上一个大箱子,便往车子走去。
庄籽芯本想将一部分快递拆开,将纸箱子扔在快递站,几箱并一箱,再抱上车,谁知钟戌初直接“哼哧哼哧”抱着快递往车子走去,害她不得不抱着其他小箱子跟在后面。
她在心中祈祷,但愿车子能够塞得下。
程守洛瞧见他俩走过来,连忙下车打开后备厢:“你们俩拿个快递怎么拿这么久?”
钟戌初眈了一眼庄籽芯,冷哼一声:“人家快递小哥一件件取快递需要时间。”
程守洛看着几个箱子,笑着道:“还好,就这么几个也不多。”
说着,他就要上车准备离开。
“还没拿完呢。”钟戌初又冷哼一声,“不多?等一下你就知道多不多了。”说完,他便回头继续取快递。
程守洛望着他健步如飞的身影,疑惑地看向庄籽芯,道:“你买了很多东西?”
“嗯嗯。”庄籽芯尴尬地点了点头。
程守洛跟进快递站,看着地上堆着大大小小的箱子,着实愣了半晌没说话。
钟戌初给了他一个“你终于理解我在说什么”的眼神。
程守洛二话不说,他抱起几个箱子往车子走去。
三个人跑了两三趟,终于把所有快件全部拿完。
快递小哥冲着庄籽芯挥了挥手:“‘彭于晏女朋友’,欢迎下次再来。”
庄籽芯头也不回地出了快递站。
程守洛看着地上四五十个大大小小的纸箱和袋子,再看看面包车厢的空间,有些犯难。感觉车子的空间不够放,待会儿,他还要帮着村里的人采购一些种子。
“早知道你买这么多东西,我就开卡车出来了。”
“不好意思哈……”这也是她没想到的。她以为只买了二三十件,结果竟然手一滑,买了这么多……钟戌初说:“拆箱吧,能省一点空间。”
庄籽芯立即反对说:“不行!”
她本来想着程守洛去镇政府办事,她一个人在快递站拆快递,等程守洛来接她的时候,她已经拆完箱合并好快递。但是现在,她若是当着他俩的面拆开箱子,不用想,钟戌初一定会露出他高岭之花般“高贵冷艳并带有鄙夷”的眼神嫌弃她。
果不其然,她这个想法甚至才刚冒了个头,钟戌初便已开始皱着眉头质问她:“你买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庄籽芯说:“你才买见不得人的东西呢?我买的都是正常的日用品好吗?”
钟戌初不听她废话,挑了一个最重的纸箱子就要打开。
庄籽芯一把按住箱子,说:“高岭之花,你这是在侵犯我的个人隐私,你知不知道我可以告你?”
钟戌初眼神一横,说:“拆不拆?不拆的话,待会儿你全部自己扛回去。”
“拆!”一句话,让庄籽芯顿时软了下来。
钟戌初瞟了一眼她的手,她只得无奈缩回。
钟戌初拆开那只纸箱,当看到里面东西的时候,他面部的表情仿若被鬼用电棍戳了一棒。
竟然是满满的一整箱面膜!
正常日用品!好样的!
他咬牙又拆开另一个同等大小的箱子,居然还是满满一箱面膜。
他瞪了她一眼,这女人是九头鸟吗?需要敷这么多面膜?这么多要用到什么时候?
庄籽芯瞧见他的太阳穴正在跳动,连忙将纸箱合上。
“这两个整箱都是满的,并不起来。”她买这么多晒后修复面膜,并不是自己一个人要用,而是打算送给李昭如和竺溪孃孃兰姐她们。
她知道,她买这些面膜对她们来说,其实不只是奢侈的问题,更多的,是种浪费。因为长年生活在山区,终日劳作,加上条件不允许,她们根本用不着这些东西,但是她希望自己在这里一天,能够给到她们一天皮肤的保护。
钟戌初一言不发继续拆下去,正要下手其中一个最大号的正方形箱子。
只听庄籽芯说:“那个也不用拆,是整箱的卫生卷纸。”
钟戌初不信她,还是划开胶带,果然箱子里装得满满的卫生卷纸。
一箱纸有32卷,这样的箱子有整整4箱,也就是说她买了128卷纸。
所以这女人不但有九个头,还有九个屁股!
他无语凝噎地望着她。
她小声地说:“我便秘,一用昭如家的草纸,便秘就更严重了……本来只打算买一箱的,然后商家搞活动,买四箱更便宜划算,我就买了。”
本来她说的声音很小,但是很快她就发现,买四箱卫生卷纸并没有什么大问题,大家都可以用嘛,所以越说,越理直气壮。她的小胸膛又挺了起来。
当钟戌初伸手要拆另一个纸箱子时,她看了一眼箱子上的发货店名,立即按住说:“其他都能拆,就这个不行。隐私!”
因为那是一整箱的卫生棉。
钟戌初怕拆开来又看到一箱面膜或者餐巾纸,于是深吸一口气,决定放过那只箱子。
接下来,从穿的用的到吃的,应有尽有,什么洗发精、护发素、沐浴露……只要是日常生活中能用到的,庄籽芯几乎都买了,且全部都是量贩式。
“我带来的洗发水用完了,昭如家里的洗发水,我不能用,含硅,洗了会秃头。
“我用不惯肥皂,这里气候很干燥,如果不用保湿沐浴露,洗完皮肤就会开裂,所以润肤露必须得用。
“这里太干了,晚上得开加湿器才能睡觉,前两天我都流鼻血了。
“洗衣粉洗衣服伤手又伤衣服,洗衣液比较好。哦,这个是洗内衣的,内外衣需要分开洗。
“毛巾时间用久了,细菌滋生,脸上容易长闭口,得要用洗脸巾洗脸。
“每天干活回来很累,泡个脚会舒服很多。你们都不泡脚的吗?你们这样不行啊,年轻就要学会养生啊,可不能等到年纪大了再……”
钟戌初每拆开一样东西,庄籽芯便要解释一下购买理由,且理由一个比一个奇葩,以致拆到最后,钟戌初终于崩溃了。
他按着太阳穴好久,深吸了好几口气才能缓过来。他生怕自己无法控制住内心的冲动,用武力封住她的嘴,将她打包塞进后备厢。
他忍不住开口说:“庄籽芯小姐,你可以考虑在村口租间房子,然后开个杂货铺。”
“你这个提议真的是太棒了!”庄籽芯一脸笑容灿烂。
她知道钟戌初是在说反话,可是她就是不遂他的意,就是要顺着他的话说,然后气死他。
棒个头!钟戌初真想把她连同这些东西一起打包塞进后车厢。
程守洛也算是开了眼界。
原本以为庄籽芯只是买了一些简单的生活日用品,可也没想到她差不多将半个超市的东西都买了回来。这让他进一步意识到,大山里的物资很是匮乏,山区与城市的差距之大,他感觉自己身上的担子又变重了。
最后不只后车厢里塞满了东西,连后座上也堆满了东西,像衣服鞋子这些,与日用品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所有东西在钟戌初看来,最有价值的,是她买了不少文具和几十本国内外中英文版本的书籍:“这些是你买给孩子们的?”
庄籽芯说:“之前阿洛不是说过,要带我去学校里看看吗,我也不知道该给孩子们买些什么,想买些衣服鞋子,可又不知道他们的身高体形,于是就买了一些文具,还有一些书籍,等到去的时候送给他们,希望他们会喜欢。”
钟戌初淡淡地说道:“还算良心未泯。”
庄籽芯冲着他做了一个鬼脸。
程守洛笑着说:“我替孩子们先谢谢你。待会儿回程,正好路过学校,直接给送过去。”
庄籽芯连连点头:“你不是还要买种子吗?那车子里能放得下吗?”
程守洛笑着道:“有没有听过一个广告词:五菱宏光,国货之光。”
庄籽芯抿唇笑了起来。
程守洛说:“早知道你今天买这么多东西,我就开卡车过来了。”
“卡车……”庄籽芯羞愧地挠了挠头,“不好意思,我也是没有想到,我居然买了这么多……”
“你居然还有不好意思的时候。”钟戌初一边冷嘲热讽,一边指着后座下面的空处说,“衣服鞋子都给我抱着,待会儿这里放种子。”
“干吗?我又没要你跟来。”
“我不跟来,你确定你能拿得动?”
“有阿洛在,阿洛会帮我的。就你话多,跟个八哥一样,好好学学人家阿洛。”
这一刀挑得可真是又深又狠!
钟戌初无语凝噎,拆箱的时候,他几乎都没怎么说话好吗,从头到尾都是她一个人在那儿说个不停。他已经极力地克制自己了,不然她没可能说完那些不可思议的理由。
“你们俩啊,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程守洛笑着拍了拍钟戌初的肩头。
“我来开车。”钟戌初走向驾驶座,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你确定你来开车吗?”程守洛打趣他。
他冷哼一声:“我怕我坐在副驾座,能气得跳到后座掐死这个女人。至少开车我双手握着方向盘。”
程守洛笑着说:“就是因为你双手握着方向盘才更可怕。”
钟戌初的脸拉了下来。
“逗你的!”程守洛拉开副驾室车门,坐了进去。
等程守洛买完了种子和一些生活日用品,这才回程。
路上,程守洛忽然想起什么,回头看向庄籽芯,说:“昭如说你最近为了要给孩子们讲生理卫生知识,准备了很多很多的资料。辛苦了!加油!”
庄籽芯说:“你不会觉得我在你们这里给孩子们讲这个,有些不妥吗?”
程守洛笑了笑说:“有什么不妥?我觉得非常好啊!能让我们这里的孩子更加了解自己的身体,不是件很好的事吗?他们不会一辈子都待在这里的,他们最终都要走出大山,接触到外面不一样的世界,那么从现在就学习和了解到这些知识,将来不仅懂得保护自己还知道爱护他人,还有什么能比这个更好的事情呢?”
庄籽芯深吸一口气,受到了很大鼓舞,说:“谢谢你,阿洛。”
程守洛说:“时代不同了,我们国家各项事业都发展迅速,人的思想当然也需要转变。一直停留在原始封建社会,哪还能有今天的美好生活呢?你说是不是?”
庄籽芯说:“嗯,我一定会好好准备的。”
钟戌初说:“你有什么需要,尽管说。”
庄籽芯透过后视凝视向钟戌初,他黝黑深邃的眼眸里透着赞许的温柔光芒。这算是他第一次主动表示支持她。
只是简单一句话,她知道,他一定会竭尽全力。
她往前趴了趴,说:“这句话我拿小本本记下了。正好我还有很多东西要买,到时候你得陪我去快递站搬东西。”
“女人,请你不要得寸进尺!”
“女人?你好油腻!”
“我命油我不油天!”
钟戌初以为自己掌握了方向盘,便能控制住与庄籽芯斗嘴的欲望,然而一路上两个人还是不停地互相抬杠,程守洛趁机逗趣二人。
一路上气氛并没有想象中的僵凝,反而十分愉快。
两个人斗到最后,各自都忍不住笑了开来。
差不多开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到了。
下了车,庄籽芯望着眼前崭新漂亮的学校大门,不禁有些震惊。
红白相间的外围墙根前,种了一圈矮矮的绿色树丛。围墙上挂着几个金色大字:安平苗圃希望小学。
走进校门,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操场正中间高高飘扬的五星红旗。
整个操场用水泥铺设而成,地面干净平整。一字形的教学楼外墙,刷着砖红与白色相间的外墙漆。楼梯位于教学楼架正中架空层的位置,透过楼梯往后望去,是一幢综合楼。综合楼之后又是一道围墙,围墙上的铁栅栏上爬满了三角梅。
轻风徐徐,艳丽的梅红色层层叠叠,**起一片红色的波浪,煞是好看。
三角梅之后便是宿舍区。
整个学校都是砖红与白色相间的色彩,醒目又漂亮。
庄籽芯就像是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望着眼前的一切。
走近教学楼时,她忍不住偷偷瞄了一眼其中一间教室,里面的课桌椅崭新而整齐。孩子们穿着干净整洁的校服,每个人的脸上,虽说都带着点深浅不一的高原红,但是一个个头发整洁,脸庞干净,精神饱满。他们脚下的鞋子也都是干净完好的球鞋,没有想象中光着脚或是穿着草鞋。
她不禁发出疑问:“这里真的是希望小学?不是普通的小学?”
钟戌初指着教学楼外墙面上挂着的一竖排金闪闪的大字——安平苗圃希望小学。
庄籽芯盯着那几个大字看了许久。
或许是记忆里固有的印象,她以为希望小学还是十几二十年前在新闻报道里见到的模样,只有一两间平房可供学生上课,其他都是破破烂烂的样子。孩子们全都是满身泥土,脏兮兮的模样。
其实近些年来,她在新闻报道或者纪录片里,都看到过这样漂亮的希望小学。她以为那只是个例。当亲眼所见时,那些新闻报道,远不敌眼前的震撼带来冲击的十分之一。
所以她才会产生一开始的疑惑。
原来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她不禁感慨:“我以为……我以为……唉,我是真没想到现在希望小学都是这么漂亮。孩子们穿得也整齐干净,一个个精神面貌朝气而蓬勃。”
钟戌初说:“这些年,为了保障教育第一,国家在各个贫困地区大力投入,建设希望小学,最大限度调动资源和动员各方力量。很多地方早就不是你想象中当年的模样,基本教育设施和器材都配备齐全。”
庄籽芯看了看四周的花草树木,又看了看教室里的孩子们,黝黑的眼眸里泛着晶亮的光芒。
程守洛指了指综合楼方向,说:“昭如的办公室在前面。”
三个人提着文具和书,穿过教学楼,来到综合楼,很快找到昭如所在的办公室。
宽敞明亮的教师办公室里,整齐有序地摆放着十来张办公桌,每一张桌子上都堆满了教学资料。
李昭如正埋首在办公桌前批改着学生们的作业,听到动静,抬眸看向门处,忽然瞧见程守洛、钟戌初和庄籽芯三人,十分惊愕:“阿初哥,阿洛哥,小芯,你们怎么突然来了?”她连忙起身相迎。
程守洛说:“去镇上办事,顺便帮籽芯拿快递。籽芯在网上买了好多文具和书给孩子们,所以干脆给送过来,顺道来看看孩子们。”
李昭如看着他微微抿了抿唇,没接话,然后转向庄籽芯说道:“呀,你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语气里满是高兴,同时又有些歉意。
庄籽芯道:“不多,不多。我想到买书,也是受我小外甥的启发,他说他们学校每层楼都有个图书角,孩子们下课了,都可以到图书角去看书。我也不知道买什么东西送给孩子们,觉得书是最好最棒的礼物。”
“真的太谢谢了。”
程守洛和钟戌初早已是学校里的老熟人了,李昭如向办公室里另一位陈老师介绍了庄籽芯:“陈老师,这位就是之前我提过的庄籽芯。”
“你好,你好。”陈老师十分热情,连忙起身去给三人倒茶水。
几人在办公室并未多作停留,李昭如放下手边的工作,带着他们在学校里参观。从音乐教室到多功能教室再到体育器材室,一路走下来,正如钟戌初先前所说,教学基础设备配备齐全,甚至每隔一层楼还配备了直饮饮水机。这些设备器材大多都是一些企业和社会个人对学校的捐赠物资。
此时此刻,庄籽芯感慨万千,比起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和纵横交错的道路桥梁,没有能比在这偏远的山区里,看到一群穿着整齐的孩子,坐在明亮干净的教室里上课,来得更加震撼,更能感受到祖国的强大。
李昭如说:“对了,小芯,之前和你提过,想请你有空给孩子们来上几堂课,刚好今天上面批准了,不知你什么时候有空?”
庄籽芯激动地说:“批准了?”
李昭如点了点头。
庄籽芯说:“我还有最后一点点资料需要整理,不过很快,今晚就能搞定。只要你这边通知,我随时都可以,时刻准备着!”
李昭如说:“太好了!”
于是两个人针对上课的事情热烈地讨论起来。
之前庄籽芯还担忧投影设备,直接网购了一台投影仪,快件正在路上,方才在功能教室里看到了一套投影设备,她顿时放心了。
李昭如笑着说:“据说下学期,我们学校要开网课,就是你们S 省几个城市的重点学校,会派老师对我们云南这边进行教育支持,通过网络给孩子们讲课。好多地区初中和高中已经开课了。”
庄籽芯感叹。
几个人正准备往宿舍楼走去参观,这时一阵悠扬的音乐响起,是下课的铃声。
教学楼里传来学生阵阵欢呼的声音,放学的时间到了。
不一会儿,孩子们嬉笑打闹着拥出教室。有些走向图书室,有些奔往操场,大多数直向宿舍区跑来。
忽然,孩子们吵闹的声音里传来一个不一样的激动声音:“爸爸!初爸爸!初爸爸!”
庄籽芯听到这一声回眸,一个个头中等、长得黑黢黢的小男生,一边激动地叫着“爸爸”,一边向着钟戌初扑过来。
庄籽芯听到那一声声充满惊喜**的叫声,回眸瞧见这一幕,整个人目瞪口呆。
钟戌初有个儿子在这里?这个小男生怎么看着有些眼熟?
忽然一个画面从她的脑海里跳了出来。她想起来了,来时在机场的星巴克里,钟戌初掉了一张照片,照片里有个小男孩,和眼前这个小男生长得一模一样,只是现在更高了一些,更壮了。
之前她还在怀疑照片里的孩子是钟戌初的……私生子,现在看来十分明了。她为自己毫无根据的八卦瞎猜而感到可耻。
钟戌初见着这小男生,脸上舒展出愉悦的笑容,自然而然地张开双臂,大笑着迎接。
小男生像只小猴子一样,一下子蹦进了钟戌初的怀里,声音清脆而兴奋:“初爸爸,你怎么今天过来了?你终于来了!你知道吗,可把我给想死了!”
钟戌初一把将小男生抱了起来,抱着他飞快了转了两个圈,笑着说:“好家伙,王柏乐,你长高了也长胖了!爸爸也很想你。”
小男生激动地说:“我都一米三八啦,快一米四啦。你去年走的时候,我才一米二八。”
“一年长十厘米,可以可以!”钟戌初终于放下这个小男生,伸手宠溺地刮了刮他的鼻头,又揉了揉他的头发。
小男生转向程守洛,热情地叫道:“阿洛大爹,你也来啦。”
“嗯,大爹正好路过,顺道来看看你们。”程守洛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轮到李昭如的时候,小男生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李老师”。
不管私下是什么身份关系,老师在孩子们的心中果然永远都是神圣严肃的。
小男生对钟戌初说:“初爸爸,我觉得你比上次干净了。”
钟戌初瞅着他黑红的脸蛋,挑了挑眉:“怎么说?”
小男生说:“你刮胡子啦,而且还剪了头发。以前你头发长胡子也长,就跟像山里的毛猴子一样。初爸爸,我可不是在骂你,我是觉得你这样变好看了。”
庄籽芯听至此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钟戌初瞥了一眼庄籽芯,这女人高傲地扬着下巴,正斜睨着眼看他,犀利的目光里透着三分讥笑七分得意,仿若在说:看吧,我说得没错吧,是个小孩都知道要注意一下外表。
小男生眨巴着乌黑的大眼睛看向庄籽芯,心里自动生成三千个问号。
这位阿姨不仅长得漂亮,穿着打扮也是他们这里最好看的,就像是来云南旅游的游客一样。这不禁令他想起初爸爸的女朋友允夏阿姨。
允夏阿姨虽然长得也漂亮,可是他很不喜欢允夏阿姨,甚至希望初爸爸快和允夏阿姨分手,这样他以后就不用叫允夏阿姨妈妈了。
但是这位阿姨脸上的笑容,看着比允夏阿姨要舒服一些,至少无害。他以前最讨厌的就是允夏阿姨的笑脸,那就跟川剧变脸一样,前一刻对他板着脸,后一刻就会十分热情地搂着他笑,因为这时候初爸爸一定是从某个地方走出来。太假了太假了!
小家伙眼睛乌溜溜地转着,然后小声地问钟戌初说:“爸爸,这位漂亮的姐姐是谁呀?”
钟戌初一下子哽住,不知该如何介绍庄籽芯:“她是我……”
没等他想好,小男生便开口大声问道:“姐姐,你是我初爸爸的女朋友吗?”
庄籽芯先是一怔,然后蹲下身来,笑着说:“不是。我是他的助理,跟着他一起来这里工作的。”
小家伙被庄籽芯漂亮的外表吸引,同时又有一些防备:“唉,助理,可惜了。那你喜欢我初爸爸吗?”
这下换庄籽芯哽住了,与钟戌初两个面面相觑。
为啥现在的小朋友都喜欢关心这种问题?不论是城市里还是山区里,这才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呢。
庄籽芯还没有来得及回答,钟戌初便揉了揉小家伙的头发,然后岔开话题:“王柏乐,你还没有跟我说你最近的学习状况呢。”
小孩子毕竟是小孩子。
一听到学业问题,王柏乐立即从书包里掏出一张奖状:“爸爸,给你看,这是我这次参加省级绘画比赛,得的奖。省级第一名。我厉不厉害?”
“厉害!我们家柏乐最棒最厉害!”
王柏乐得到夸奖,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将之前一系列想要问的问题全部抛诸脑后。
不一会儿,一大群孩子围了过来,围着钟戌初热情地叫着笑着,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将自己的作业本拿给钟戌初看。
钟戌初眉眼带笑,面部线条柔和,微笑着和孩子们交流,他整个人就是像被一团光包裹着一般,闪闪发亮。
庄籽芯看着眼前温暖的画面,甚至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她仿佛看见了他头顶上悬着一个大大的光圈,他的身后长得一对白色的翅膀。
对,没错,此时此刻的钟戌初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天使。
庄籽芯在心底说:高岭之花,就勉强让你当一会儿天使吧。
李昭如对庄籽芯说:“每次阿初哥只要从城里回来白平村,阿洛哥就失宠了。”话说了一半,她倏然顿住,没再往下。
程守洛不禁失笑:“是呀,但见新人笑,哪见旧人哭。”
李昭如听了这话,心中陡然一股怨气难平,咬了咬嘴唇,冷嗤一声,眈了他一眼,便背过身去。
程守洛刚想说话,眼见这情形,话到嘴边硬生生憋了回去。
王柏乐拉着钟戌初的手,带着庄籽芯参观了学校的宿舍楼。
男生十人一间,女生八人一间,每层楼有一个公共的浴室卫生间,虽然条件看起来一般,但是在这大山里,能够有这么漂亮干净整洁的宿舍,实属不易。
因为考虑到时间问题,天色将晚,回村还有一个多小时的山路将行,一行人不得不离开学校。
临别时,王柏乐突然拉着钟戌初耳语:“初爸爸,你整天在外面奔波,你是不是要给我找个妈妈了?我不忍心看着你年纪一大把,还整天一个人往山里跑。”
钟戌初是又好气又好笑:“你人小鬼大。大人的事,别在那儿瞎操心。”
王柏乐说:“我觉得这个叫‘装自信’的姐姐不错。不过你要是还没有跟允夏阿姨分手,你可别追人家,不然就是脚踏两条船,那可是渣男。”
“你什么时候连‘渣男’这个词也学会了?好好学习,知道吗?”钟戌初捏了捏王柏乐胖嘟嘟的腮帮。
“哦……”王柏乐悻悻然,“初爸爸,你等我这周放假回家,跟你一起上山去摄影。”
“好。初爸爸等你。好好学习,知道吗?”
“知道,知道,你这话说了好多遍了。”
“我们回去了。”
“路上小心。初爸爸,阿洛大爹,庄姐姐,李老师,再见。”
一群孩子跟着要出校门送行,被李昭如阻止。
一行人终于离开学校,上了车。
回程路上,钟戌初不禁感慨:“一年没见,小家伙们都长高了。”
庄籽芯十分好奇,忍不住问:“在机场星巴克你掉的那张照片里的小男孩就是王柏乐吧?”
钟戌初点了点头。
程守洛这便说起了渊源。
原来三年前,一场暴雨引发了山洪和泥石流,王柏乐的父母和他正在蹒跚学习走路的妹妹,在那场自然灾害中一起丧命,正在上一年级的王柏乐便成了孤儿。
那一年,也是钟戌初、郑庭栋、周炜炜和徐开乐,他们几个一直从事慈善帮扶的兄弟,第一次到达白平村。在得知王柏乐的情况之后,几个兄弟商定,由钟戌初一对一资助王柏乐至大学毕业。
双亲去世之后,本就性格内向的王柏乐就更不爱说话了,很长一段时间,村里的人和学校的老师都怀疑王柏乐是不是变成哑巴了。
于是,程守洛带着王柏乐去了县城医院就诊,医生说王柏乐没有问题,建议他带着孩子去昆明云大医院再看看。
就这样,程守洛带着王柏乐一路颠簸去了昆明最好的云大医院,结果医生又说王柏乐一切都正常,而导致孩子不愿意说话的原因,是应激创伤性心理障碍。
程守洛说:“一听到是心理问题,我当时也没了法子。”
钟戌初说:“我记得,当时你还为此偷偷抹眼泪了呢?”
庄籽芯红着眼睛,忍不住问:“那后来呢?小家伙怎么好的?”
程守洛睇了一眼钟戌初,笑着说:“后来啊,那是多亏了初初。”
庄籽芯看向钟戌初。
钟戌初一双幽眸望着前方漫天的彩霞,浅浅笑了起来,那笑容竟有一丝羞赧。
“我记得,当时大伙儿提议送柏乐到N市儿童医院接受心理治疗,但是柏乐哭着不肯离开白平村,也就作罢。于是我就想,这事该怎么办?我的专业是摄影,那我就说带着他去学习摄影,试试看吧,没想到就是这么试试看吧,还真成了。”
看似云淡风轻地接过话题,可是言语述说中,庄籽芯好几次能够感觉到钟戌初的情绪波动。
作为资助人的他,每天带着王柏乐漫山遍野地去拍摄,大到山川河流,小到花草虫鸟。
起初王柏乐很是冷漠,无论钟戌初说什么,王柏乐就是看着他不说话。
钟戌初十分有耐心,他不管王柏乐态度怎样,从相机最基础的知识,一点一点教给他。虽然王柏乐不说话,但是慢慢地,他能感受到小家伙在跟着他学习。
有不懂的地方,小家伙看着明明就很想提问,可偏偏还是不说话。于是,钟戌初就开始引导性地提问,若是问对了王柏乐不懂的问题,王柏乐会点点头。
有了回应之后,钟戌初就更加有信心,就这样用一问一答的方式,教会了小家伙如何使用单反相机拍照。
到后来使用无人机拍摄时,钟戌初从王柏乐的脸上看到了灿烂而欣喜的笑容。
据程守洛说,那是小家伙双亲和妹妹离世之后,他第一次露出笑容。
就是这样一个简单快乐的笑容,让钟戌初信心倍增,觉得自己这一条路走对了。
此后虽然依旧没有言语之间的交流,但是王柏乐慢慢开始使用动作和表情,同钟戌初及村子里的其他人交流。
直到有一天夜晚,钟戌初带着他去了一个山头拍银河,王柏乐望着漫天的星辰终于开口说话了。他说以前爸爸带着他来过这里看星星,爸爸说,他的理想是当一个天文学家,可是因为家里的条件不允许,最后考上大学也没能去上,所以爸爸期望王柏乐将来能好好学习,考一所好大学,走出大山。
说到最后,王柏乐扑在钟戌初的怀里哭了,说自己很想爸爸妈妈和妹妹,他一个人好孤单。
钟戌初安慰着孩子,说如果不介意,以后可以把他当作自己的另一个爸爸。就这样“初爸爸”从王柏乐的口中叫了开来。
如今,打开心扉的王柏乐不仅重新开口说话,还变成一个小话痨。
庄籽芯没有想到那张笑容灿烂的照片之后,还有这样一段感人的往事。
从听到王柏乐得了应激创伤性心理障碍不能说话之后,她的两只眼睛就抑制不住地开始泛红,鼻子也开始有些塞。
钟戌初微笑着说他带着孩子山野湖泊四处找寻拍摄素材,教他如何拍摄,那一句句陈述听来平常无奇,可是句句透着当时的坚定与锲而不舍。
听到王柏乐终于开口说话,想念亲人,庄籽芯压着的眼泪再也没能忍住,全数涌上来,夺眶而出。
害怕被钟戌初瞧见嘲笑她,于是她打开窗户迎着风,可不想,风越吹,那眼泪滚得越快。
她吸一口气,悄悄打开包包,抽出面巾纸,摸出小镜子,然后对着小镜子用纸巾轻轻地擦拭着眼角的泪花。
还好,她用的睫毛雨衣一直很给力,除了两眼红得像小兔子的眼睛一样,眼妆并没有花。
钟戌初一个回头,恰巧瞧见她在偷偷擦眼泪,惊愕:“你……哭了?”
“谁说我哭了?我只是眼睛被风吹着了……”
“哦,我知道,是进沙子了。”
“没进沙子!”
“你该不是听我说话就听哭了吧?”
本来庄籽芯已经收住,可偏偏被他这么一说,那股难掩的悲伤情绪一下子又涌了上来,她抽咽了一声:“谁告诉你我听你说话听哭了?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讨厌?”
钟戌初不明所以:“我怎么讨厌了?哎?我就回头看了一眼,我怎么知道你刚好在哭?这也能听哭?”
庄籽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钟戌初!你不说话会死吗?这时候你干吗要说话?你真的好讨厌!”
她流着眼泪,气愤地伸手拍向副驾座的椅背。
钟戌初躲闪:“我为什么不能说话?你的泪点很奇怪啊。你该不会是感动得哭了吧?”
“你闭嘴!你讨厌!”
庄籽芯越是想止住哭声,情绪越是激动。本来她是被钟戌初的所作所为感动得流下眼泪,可是这人偏偏转头讥笑她的泪点奇怪,搞得她现在居然是被生生气哭了。
程守洛听不下去了,于是说:“别说籽芯叫你闭嘴了,要不是我在开车,连我都想拿个胶带把你嘴巴封起来。”
一路一直沉默的李昭如,终于忍不住加入批评:“阿初哥,你这是明知故问。籽芯不哭。”
还真是感动呀!
钟戌初恍然大悟,忍不住回头看了两眼庄籽芯,她正噘着嘴懊恼地抽噎着,想来是觉得被他感动到哭很是丢人。
“我才没有被你感动!”
抿着的薄唇不由得向上微微扬起,他淡淡地笑了开来,然后轻道:“谢谢。”
庄籽芯瞧见他的笑容,更气了,眼泪又一次不争气滚了出来。
“不许笑,你给我把脸转过去!”她拼命拍着椅背。
“哦……”钟戌初的笑容更大。
庄籽芯气极,索性用面巾纸挡在两人之间,阻隔他的视线。
程守洛被两个人弄得哭笑不得,一边安慰庄籽芯,一边对钟戌初说:“你小子要是再得寸进尺,小心要被灭口了。”
“我把脸蒙上,行了吧。”钟戌初用手盖住了脸,但是他真的是忍不住笑意,双肩不停地颤动。
这女人……竟然能被他感动到哭,这是他怎么也想不到的事。今天这事,他大约能笑一年。
庄籽芯急红了脸,也不想争执,索性也捂着脸“哇哇”哭起来。
太可恶了,这男人……
钟戌初趁机拿出手机,对着她“咔嚓”好几下。
程守洛余光瞥见二人,哭笑不得,忽然后视镜里看到李昭如,不禁问道:“昭如,你这一路上怎么都不怎么说话?”
李昭如淡淡地回道:“没有不说话,听你们说呢。”
程守洛抿了抿唇,也没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