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胸中有再多情绪，燕明都清晰地认识到这不能够成为影响燕云军行军打仗的因素。
是以，柳空绿离开帐子不久，他便飞快地整理好心态，将一切不到能解时候的疑问都压在心底，重新提起精神去处理军中事务。
被押解的乌斯藏部族族人，经过几个将领一合计，决定将他们向北驱赶，至于牛羊群和马匹，作为经济畜牧的部分全部分发给这些族人。
他们则带走一部分贵族领主和部落中神巫的东西。
果不其然，燕云军也在这一处部族的军备库中搜查到了和账目上兵部虚开的那部分同型号箭矢。
同样是五万支。
看来隋昭不是和单个部族达成了某种协约，而是和整个南乌斯藏或是整个西北诸国都达成了合作。
他一个病恹恹的宁国王爷，是如何做到的？
老实说，燕明觉得隋昭的手段并不高明，只是他的先天条件太适宜了，很容易就能让人放松警惕，加之这一批皇子中的极端分化太明显，这才让他能够畅行无阻至今。
皇嫡长子隋昀，太过优柔愚善；皇次嫡子隋旸，又对皇位毫无兴趣，至少表面上是这样，况且还有亲兄长在前；梁王齐王二人，又被邹贵妃宠溺得太过跋扈，堪称是蠢货的代表。
在这种环境下，隋昭就显得十分无害，而且隋昭自幼丧母，母族又被株连，看似真是孤零零的一朵浮萍，掀不出什么浪花。
燕明认为这个庞大的组织，不会是从隋昭开始的，必然在隋昭参与之前就已经初具规模。
因为有才能的人势必都有傲气，尤其是这种走下三路的组织，大家都是刀锋舔血的恶人，不会轻易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弱俯首称臣。
燕云士兵们带走了几匹战马，宰好几头牛羊，就地剥皮拆卸熏成肉干带着，将箭矢补齐，射出去的钢弩梭箭都清捡回来，这才动身继续往南走。
打完这一仗，燕明的行军策略就调整了些，学习宁国边境那些西北游匪的路子边打边跑，打完一处迅速换地方，甭管啃没啃下来。
这一打，就把南乌斯藏各部族原先制定好的阵型给打乱了，各部族都不得不抽出心思来地方这帮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土匪王八蛋。
而燕明也鸡贼得很，反正快到秋天，干脆抢了乌斯藏人的衣袍，裹在铠甲外头，彻头彻尾地伪装成地方劫匪，用以迷惑乌斯藏士兵。
穿上新袍子的士兵们纷纷感慨，不愧是乌斯藏，这大袍子就是暖和啊，一看就是用新羔羊的羊绒填的，虽然宁国的西北部也制作羊绒袄子，但质量真的没法比啊。
乌斯藏养这么多羊，还真是用处不小。
燕明之前身子弱，家中不乏给他添置这些从战利品中挑出来的羊绒袄子，他当然晓得乌斯藏袍子的暖和舒适。
此番做法也不只是为了迷惑乌斯藏人，更多是为了能让将士们安安稳稳地度过这个冬日。
打起仗来时间就是过的飞快，转眼间又快到了年末。
此时军队的进程已经越来越逼近馆觉，隐隐能在偷袭的时候听到一些关于另一支燕云军的消息，可以窥见两军相接的日子近在咫尺。
柳空绿还不太熟悉这种作战方式，但在他发现这样确实伤亡更少后，就迅速地从中寻找到乐趣，比如打完跑路时甩掉身后紧追着他们的追兵。
从颂司奔到着拉岗，燕明的军队又陆续地打了一个多月，直到大雪封山，天地一片冰寒，他们才在茫茫的雪色中抵达磨儿堪。
磨儿堪和馆觉距离极近，在这个范围内乌斯藏部族的密度直线上升，几乎是翻倍暴涨，以前那种游击偷袭的路子已经全然不适用，这附近的地带到了走个一里路就能看见一个部族的程度。
柳空绿裹着厚厚的大袍子，刚刚带人探查回来，面色并不轻松：“那边的乌斯藏人太多了……我们尽量绕着走，还是不可避免地撞上几波巡兵。”
这个密度……
看来南乌斯藏是想就此让燕云军止步在馆觉。
燕明问：“火铳还有多少发？”
稀疏有稀疏的好处，密集自然也有密集的好处。
既然在这附近聚集这样多的军队，那就不得不舍弃游击的法子，转而去寻找新的打法了。
像这种进了蚂蚁窝一样的数量，就适合用火铳这样大范围的武器。
柳空绿立刻道：“每支火铳枪里还有四发。”
“足够了。”燕明道，他摊开地图，在馆觉外围的一圈画上个“凹”型，恰好在磨儿堪面向馆觉的方向将馆觉的这一面外围包裹住。
“咱们在这条直路上冲开一道口子，让他们可以从这一块直通磨儿堪，”燕明道，“乌斯藏想要围困死那一支军队，我们就偏要撕破他们的防线。”
柳空绿点点头：“那咱们什么时候行动？”
燕明眸光沉沉，语气极轻：“三日后。”
他们没有办法在乌斯藏军队的层层包围下联络到那支军队，因此只能如剥洋葱头一般层层递进。
军队迅速做出调整，从先前适合进行突袭的阵型转变成平推的方阵，弓兵和火铳兵整理箭矢和火铳，确保军械万无一失。
“等弓手和火铳兵撕开一道突破口，你就带人冲进去！”
燕明吩咐柳空绿。
柳空绿与燕明之间的默契自不必多说，他相信他们可以毫无顾忌地往前冲锋，因为燕明自然会带兵给他们做出完美的断后。
三日后的晨时，天未明，战马已经预感到大战来临前的沉寂，纷纷亢奋地跺着蹄子，鼻子喷出粗水气。
柳空绿安抚好自己的战马，看着身披银甲站在雪中的燕明，双目对视，他扬起一抹势在必得的笑容，傲然道：“殿下，待我将那乌斯藏领主的首级割下来送给您！”
燕明眸光亮的出奇，他道：“我拭目以待！”
说完，柳空绿带着骑兵们绕到别处，燕明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伸手按住胸膛，深吸一口气，随即猛地转身，朝面前的弓兵和铳兵道：“都准备好了吗？”
回应他的是上万名士兵坚毅的目光。
分明是严冬，然而在这寒冷的天地间，士兵们的目光却犹如星星点点的火焰，汇聚成一片滚烫的熊熊热浪。
燕明道：“出发！”
他们和柳空绿兵分两路，不知晓对面的脚程，但谁也没有因此心中没底。
这一年来一起打过少说几十场仗，他们彼此之间已经产生了某种灵犀。
燕明带着万人远攻兵浩浩****地在雪地里疾行，远远地看见乌斯藏部族庞大的轮廓，军队便放缓脚步，借着大雪，缓缓地绕行靠近。
鹅毛大雪的严冬无疑给燕云银甲提供了无可比拟的便利。
眼看乌斯藏部族的驻扎地已经进入射程，燕明便停下，吩咐士兵在附近四散开，排成错位站位的箭阵，前排火铳，后排弓手，全都目光炯炯地盯着目标，只等燕明一声令下。
燕明也在等。
一刻、两刻……
直到，天际突然响起一声爆鸣，绚丽的彩光在昏晦的天空炸开！
与此同时，燕明猛地暴喝道：“进攻！！”
他的声音未落，一瞬间赤色的火铳和点燃焰火的箭矢如漫天星火，又如流光飞花，带着令人目眩的色彩，以雷霆万钧之势，疯狂地扑向乌斯藏军的驻地！
乌斯藏军被撕裂般的如巨鸟轰鸣的声响惊动，一刹昏暗的天际被骤然点亮，他们茫然地抬头，便看见急速逼近的箭雨火海！
天际仿佛都烧成了一片如山连般的火色，箭雨和铳弹如一张熊熊燃烧的巨网般将乌斯藏的军队和帐篷吞没！
顿时，沉寂的黎明暴起此起彼伏凄厉的哀嚎！
太阳从远处的平地微微探出些光亮，天际慢慢弥开一抹鱼肚白。
大雪仍肆虐，冰花急掠，寒风呜咽如孩啼。
两轮火铳和四轮箭雨，强行推进数里，生生将乌斯藏军的血肉屏障撕开一道大口。
突然如震雷般轰隆作响的马蹄由远及近，带着冲破一切的气势，在雪中越来越清晰！
正是柳空绿带领的大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