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离西北的战火纷飞,宁国的其他区域也并不太安稳。
夏末,帝王收到了那封从西安府地加急送来的密件,翻看后又惊又怒,热血上脑,当即就气病过去!
由宫人们调理了五天,天子才从混混沌沌的状态中转醒,拖着病躯点着灯仔细地将那份记录来来回回翻看了好几十遍。
读完后,天子去摘星台找帝师,闭关了整整五日。
这十日里,锦衣卫、东西二厂接到密令,倾巢而出,几乎在暗处将整个帝京的每一寸地皮都翻查个遍。
帝王身在摘星台,看着那越来越厚的禀报信,桩桩件件都在证实燕清那份奏本的真实。
这位天子缓缓地闭上眼,长长地哀叹了一口气,不过数日,已是发须花白,整个人都削瘦了一圈。
他一人不声不响地将这些呈上的证据都整理好,垒成厚厚的一叠,随后对着这沓东西枯坐了一整日。
尔后,他沐浴焚香,在摘星台的神像前,写下一份万字罪己诏。
第十一日天方明,帝王一身齐整地出现在朝中,而朝中已经不声不响地少了好几个官吏。
九五至尊将那份证据面无表情地摔在朝堂之上!
他冷眼看着下面的官吏在阅读那些记录后,或惊慌或愤怒的神情,随后问:“诸卿看,该如何处置?”
苍老的柳西洲从人群中缓缓地走出,他的步子早已不如青壮时那样稳健,但一步一步仍然沉稳笔直。
他上前,跪在帝王面前,用略带颤抖的声音,高声道:“陛下,事关国本,万不可在此存亡关头动妇人之仁!”
帝王淡淡地“嗯”了一声,让大太监上前扶起柳西洲,自己则转头看向叶侍郎:“叶卿,你说呢?”
叶侍郎渐起的那张并非提到叶玘,他有些不明白为何天子会突然问自己的意见,于是立刻上前道:“依臣之愚见,应当将不好的势头斩草除根……举族株连!”
然而话音刚落,他便感受到从四周陆续朝他投来复杂的目光,他忍不住转头去看,只见许多官吏都用或幸灾乐祸或一言难尽的眼神望着他。
叶侍郎有些茫然。
帝王垂眼看叶侍郎,突然用夹杂着嘲讽和怜悯的声音笑了两声。
他缓缓地道:“按柳光禄的意思办。”
随后,王魏忠等人上前,高声宣读整理好的所有被燕清记录在案,尔后又被监察机构证实的成员名单。
方才还义正严词地回应说要将罪人都株连全族的叶侍郎,在听到王魏忠口中吐出“叶玘”二字时,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些人的眼神究竟是何意。
他顿时如天雷轰顶,整个人瘫软在殿前,悲怒交加,竟然一下子昏死过去!
帝王无悲悯地看着瘫倒如死鱼一般的叶侍郎,吩咐人将他拖下去关进大牢。
论心哀,谁能比得上两个儿子双双谋逆的九五之尊呢?
九五之尊只下了一道圣旨,所有登记在案的人,一律抓进大牢,审完处死。
顿时,宁国掀起一阵腥风血雨,人人自危!
最大的变故来自于北地。
在天子下达的圣旨后的第十日,方入秋,十万黑龙军在途径帝京之后突然改道。
之后,也再没按照正常的路线前行,反而一直徘徊在帝京的周边,甚至隐约地隔断了帝京和其他地方军队的联系。
朝廷派去质询的神机营将军几次无功而返,黑龙军也只是环绕着帝京,没有做出什么其他出格的举动。
帝王震怒,不再问询,干脆调来十万京军,打!
打到秋中,北地突然发来燕王隋昀的奏本,上面真是言辞恳切:
请天子网开一面,邹晏和齐王,说到底都是父皇您的亲儿子,虎毒尚不食子,请您顾及亲情,放他们一命,不要追究他们的责任吧!
儿臣请父皇保重身体,求父皇对邹贵妃和齐王弟弟网开一面,邹贵妃是父皇的妃子,儿臣也视她为母亲一般,如今看到母亲和弟弟都在牢狱之中,儿臣这个做大哥的如何可以安寝呢?
帝王看到奏本的时候都气笑了,当众撕了个细碎,随后写信给北地,毫不客气地问:你要不要读读看你都写了什么屁话?不可能!
他还到虞皇后那里发了好大一通火:这就是你给朕生的好儿子!
原本帝王以为,以隋昀那个优柔胆怯的性子,这一封语气极差的回信就够他安分守己的了,不成想,北地在收到这份信后,隋昀起兵反了!
帝王真的头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当初登基时造了太多的杀孽,老天才惩罚他,赐给他这么傻X的儿子。
帝王派使臣去问:你心疼弟弟,就胆敢来杀你的父皇?!
隋昀:是父皇不顾及父子亲情,固执己见,违背圣人之道在先!儿子为了拯救弟弟和母妃,不得不出此下策,请父皇宽恕!
帝王:你心疼两个叛乱的贼人,怎么不心疼被他们糟蹋的无辜百姓?!阿芙蓉之祸,百姓何辜,那是成千上万的人命!
隋昀:皇家的生命和平民的生命怎么可以同一而语呢?再说,那些人的死亡已成定局,再追究也不会回来了,但弟弟们是可以让他们改正错误的,不要再为不能挽回的事徒增杀孽了!
帝王强忍着怒火,还要再劝,然而隋昀却将他派去的使臣给杀了。
帝王:?!
他给这个不成器的傻逼儿子已经让步太多了,既然给脸不要脸,那就打!
天子命人将求情的虞皇后禁足宫中,这段时间,他不曾踏进后宫半步。
天子知道高处不胜寒,但他从未如今日一般,这么深刻地体会到什么叫“孤独”。
九五之尊虽然十多年没有再带兵打仗,但他毕竟是当年九龙夺嫡活下来的那位,京军三大营外加左右御林军一齐补上,这位天子仿佛回到了年轻时那种生杀掠夺的状态。
隋昀愣是要亲自带兵,但他压根不会兵法,自己也很是鄙夷军队,因此先不说他带兵太过儿戏,他的军队也对他意见颇大。
这样的军队,竟然在进入皇城附近三地后,不足两个月,就被天子镇压,如割韭菜一般屠戮,再也翻不起跟头!
帝王杀完人,派人去叫隋昀回京请罪。
岂料隋昀三请而不入,就和天子死扛着。
天子仅剩的一点父子情分和宽容都耗尽,下令军队立刻去围捕隋昀!
但隋昀这人,不知道是抽的什么风,当晚就当着围捕的京军面前,站在围墙上,高喊着“有此弑杀的毒父,暴戾无度,欲杀亲子,我却不能唤醒他,真是痛心啊!”
“有这样狠毒的父皇,比侍奉猛虎还要胆战心惊,但愿来世不要生在帝王家!”
他慷慨激昂地吼出这满腹的感叹,随后拔剑自刎,在喷涌出的血花中,他纵深一跃,摔下城墙!
隋昀这辈子长到三十多岁,杀的第一个人,是他自己。
消息传回帝京,帝王沉默地听着将军战战兢兢地复述着隋昀的话,只觉得可笑,还有无可排解的可悲。
他挥挥手无力地让将军退下,独自走到被扛回来的隋昀的尸体面前,不顾太监们的反对,伸手去轻轻地触碰大儿子的脸。
冰冷,僵硬,再无活人的气息。
他突然哀伤地勾动唇角,无可奈何地自嘲一笑。
这短暂的脆弱情绪只闪了一瞬,帝王已然起身,用森冷的眼神在隋昀的脸上来回扫视,目光锐利如刀。
“他不是为有朕这样的父亲感到失望吗?”天子冷冷地开口,“正巧,朕也很失望,既然彼此都如此认为,那朕就褫夺他的封号,将他贬为庶人!”
太监们在帝王的暴怒下齐齐地低下头去,谁也不敢多劝一句。
帝王只丢下一句:“按谋逆罪论处,告诉三千营,现在去北地劝黑龙军降,至于不愿降的,还有庶人隋昀的妻妾和子嗣,一律斩杀,朕要看到人头!”
“在北地的邹晏,也给朕杀了取回首级,朕不相信,这其中就没有他煽风点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