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明对上贰毒蛇一般阴毒的眼神，只是淡漠地放下手中的钢弩，似乎并不为没有一击杀死贰而感到惋惜。

　　而对于贰来说，破相可远比死亡更让他感觉到绝望。

　　他恨不得将燕明的这张脸给划漏，划成花刀，然后按在秽物里让他溃烂而死！

　　燕明不用想也能从那仿佛要吃人一般的目光中大致猜到贰的想法，但他丝毫不怵，将钢弩递还给士兵后，提着长刀稳健地走向贰。

　　贰笑起来：“连你的小跟班都是我的手下败将，殿下不会是以为自己能打赢我吧？”

　　燕明语气平静：“不管打不打得过，总要打的。我是镇守西北的将军，岂能任由你胡作非为？”

　　贰嗤笑一声，不再专注于脚边的柳空绿，手一牵动红线将其扔到一边儿，尔后兴致十足地走向燕明。

　　“那我倒想看看，西北的大将军，镇北侯府的世子殿下，您要如何做？”

　　燕明冷眼看着贰越走越近，笃定道：“你的扇刀没有涂毒，人皮短刀也许淬了毒。”

　　贰一挑眉：“说得不错，所以呢？”

　　“虽然你打得很凶，但应当还不是全力。你留了后手。”

　　“哦，何以见得？”

　　“杀手拾被我兄长和手下以及龙虎军副帅击杀，你比之排行靠前这么多，而且在我射伤你之前也很是气定神闲……你的实力不止于此。”

　　贰咧嘴笑起来：“你猜得对，我确实没用全力，但是有一点你可大错特错了。”

　　“其一，我们可不是杀手前十，而是主子的十卫。”

　　“你不过是恰好救下了十一，而他又是我所教，所以才错误地以为我们前十都是杀手罢了。”

　　“其二，虽然我的实力确实比那莽夫要强得多，但我们的排名并非按照武力，”贰笑眯眯地掰着手指道，“而是对主子的作用。排名越靠前，对主子来说就越重要，地位就越不可撼动。”

　　竟然是这样。燕明思忖，皱眉问道：“难为你这么容易泄密，你们组织不惩戒你吗？”

　　贰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至极的言论那样仰头张狂地大笑起来：“这些事情，主子当然不允许泄露出去的！不过我这样的美人向来是寂寞至极的浮萍啊，生死于我而言不过是缥缈的幻景。”

　　“好不容易遇到殿下这样漂亮有趣的青年，情不自禁就多说了一些呢。”

　　他仿佛很体贴似的紧接着安慰燕明道：“放心，我说完之后，会把你们都杀掉的，殿下不要担心我因此受到责罚。”

　　柳空绿用剑撑起身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浑身上下七八个血口子在泊泊地往外淌着血。庆幸贰只是为了折磨他，而并不为直接置他于死地，所以伤口虽然深，却没有伤及致命之处。

　　贰听到动静，只是侧脸用余光瞥了柳空绿一眼，随即又将目光落回燕明身上。

　　蓦然，燕明从心里生出一股巨大的恐惧，这恐惧来得突然，燕明还来不及感觉诧异，对面的贰已经动了！

　　眼前只是虚光一闪，贰的身影就已经没影了！

　　在哪？

　　燕明的胸膛顿时剧烈地鼓动起来，他整个人如同在这刹那被人扣在透明罐子里的观赏品，一只任人逗弄的虫子！

　　他来不及反应，下意识地立刻往后退，然而只是一刹之间，他便感觉喉间一凉，随即眼前出现喷射的血液，不知从何处伸出一只手，摁着他的脸狠狠地将他往雪地贯去！

　　燕明的身体在雪中重重地砸了一个深坑，喉咙如同破风的窗子，不住地往外喷着血，然而身体却怎么也动不了，脑袋也被摔得有些懵。

　　覆盖在他眼前的大手这才松开，贰的面庞显露在他的视线里。

　　燕明满脸满前胸都是血，他感觉自己的生命仿佛都在这如潺潺溪流般的血流中慢慢地流逝。

　　他感觉到咽喉很堵塞，用力地咳嗽起来，鲜血喷涌得更加猛烈。

　　贰伸出手，轻柔细腻地描摹着燕明的脸庞。

　　燕明长而浓密的睫毛轻轻地颤了颤，如同蜻蜓的翅膀那样脆弱易碎。

　　贰修长的手指摁在燕明沾满了粘稠鲜血的嘴唇上，痴迷地看了一阵，随即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从燕明面前退远了些。

　　燕明眼前的暗色突然被大片的天空占满，白光刺得他有些睁不开眼睛。

　　“殿下垂死的模样，真美丽啊，就如同从枝头采下的最美丽的一朵花，我让殿下免于枯萎腐朽的丑陋。”贰施竟然在十几个燕云军的逐渐包围中吟诵起来。

　　他施然朝众人行了一礼，微笑着道：“齐司封、十一和玊玊，草民下次再来取走。西北已经束缚于战事，如今群龙无首，诸君不妨过好这最后的几天安生吧。”

　　说罢，骤然再次展开手中的玄铁扇，两条蛇刃肆虐地生生撕开一道缺口，而贰则以几乎看不清身影的速度，消失在众人眼前。

　　众人震撼于贰的实力，许久不能回神，而柳空绿已经踉踉跄跄地扑到燕明面前，声泪俱下，几乎是扯着声带撕心裂肺地喊道：“殿下——！！”

　　燕明茫然地看着眼前这张脸，他已经分辨不出此人是谁了。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似乎正一直往下坠，背后好像是无尽的深渊，意识愈来愈远。

　　模糊中，他似乎隐约地看到面前的人嘴唇在动，但是他却听不到任何的声音。

　　直到眼前彻底陷入一片死寂一般的漆黑。他被深渊吞噬。

　　因为得知雪素尘曾经是贰的徒弟的缘故，军队里的士兵们都或多或少对他心存芥蒂，目光中不可避免地带上提防的神情。

　　只不过一天之差，雪素尘却在众人防备的神情中，仿佛又被推回那个他不愿回想的、被拳脚相向的灰暗童年。

　　那些美好的东西原来都是虚幻的啊，雪素尘想，自己永远都是被人厌恶害怕的，一直都是，从来没有变过。

　　士兵们围着燕明，不肯让雪素尘靠近一步，雪素尘看着他们那警惕毒蛇的目光，只觉得天空真是灰败。

　　他自己也没有勇气再往前一步，在这样如针如刀一样的注视下，他竟然萌生出一种想要落荒而逃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