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劝着燕子娘,绘之进去之后接口道:“大娘,石榴说的对,我看燕子也不是那好吃懒做的姑娘,您有何想不开的,这世上比咱们过的惨淡的有的是,人家都能好好活着,咱们干吗跟自己过不去?再说大爷也不是自己想死的啊,但凡能挣出一条命来,肯定想活着回来见你们娘俩,就是他死前,估计也是想着你们,替你们担忧……”
一番话说的燕子娘跟燕子俱都垂泪,石榴嘴快:“就是啊,若是你还不肯好好活着,我大爷也算白担忧一场了。”
绘之无语,这么严肃悲伤的氛围,不知道为何一句正经话经石榴的口一说,她就忍不住想打人呢。
招呼了燕子过来,给燕子娘喂稀饭。
便看着她小口的吞咽,边道:“大娘且想开些,有燕子呢,将来说不定燕子能招赘一个好夫婿,又把家业给撑起来,到时候子孙满堂,枝繁叶茂,您啊,成了老封君,再回忆此时,肯定会想幸亏熬过这一段苦日子了。”
燕子娘略吃了十来口就摇头不肯再吃,绘之窥着她脸色渐渐缓过来,不那么难看了,这才偷偷舒了一口气,这一放松,才发现后背竟然被冷汗浸湿了,现在贴在身上冰凉冰凉。
晚上石榴自告奋勇留在燕子家帮衬,绘之临走,嘱咐道:“你把米缸盖好了,防着老鼠偷食。”
绘之没法跟她解释自己跟老鼠的那点渊源,也害怕说了之后会被石榴当成鬼上身胡言乱语,因此对石榴的交代一概应下,乖得不能再乖。
麟县这头,其实不用陈力特意来告诉,韩铭就知道了东埔村的事。
临近过年,各路兵马都暂时按兵不动,韩南天虽然没有回麟县,但韩大韩二却都回来了,他们俩年内成了亲,今年是新婚头一年,需的祭拜祖宗,拜会族人。
韩铭急匆匆的去找韩大。韩大一见他就头大,连忙道:“三弟,不是大哥不想带你,实在是,甘南城这块骨头太硬,方小姐虽然感激,给我们提供了些消息,但咱们这边光知道消息,还是无处下嘴……”
韩铭道:“大哥,你要是带了我去,说不定我到了之后能想出好办法来呢!”
在韩大听来,小弟这话简直就是为了能够出门而信口开河,他根本没听到心里去,就直接反驳道:“此事你不许再提了,仔细母亲知道了打你。”
韩铭又道:“大哥不许我出去,那给我找些事来做吧,反正我不要整日在家傻读书。”
韩大道:“你先回去,等我仔细想想看给你安排些什么事。”
韩铭果真听话的离开。
到了第二日,乡下管事派来的人跟韩大一说,韩大头大如斗,按理说打仗有死伤太普遍了,他们这还算伤亡少的,再说也是大家自愿入伍,并不存在强迫。可难就难在,东埔村是他们韩家根基所在。
正如陈力跟绘之所料,庄里乡亲,韩大也抹不开面子,冷不下心肠说只按军中抚恤规矩行事的话。
他正左右为难,只见那让他头痛不已的亲弟弟又来了。
幕僚在旁,见他一脸牙痛,不由失笑。
韩大摆手:“先生且先去忙。等我打发了我弟弟,再跟先生商议此事。”
韩铭由远及近,韩大见了这个弟弟不由片刻恍惚。
小时候的韩铭是一只圆滚滚的团子,七八岁是个狗猫都嫌弃的调皮蛋,再到了十来岁,韩大竟然全无印象,及至如今,看着那个裹着银黑色氅衣,足下着鹿皮靴的少年,忽觉陌生。就是昨日,他还没有这么清晰的陌生的感觉,可今日一见,不知道是否自己心绪起伏的缘故,总之很是惊叹了一把。
韩大也不大喜欢读书,不过看着如今的弟弟,脑子里头却突然冒出一句“列松如翠”来。
韩铭也确实是个爽利明朗的少年。
在麟县的这大半年,好茶好饭的养着,他的眉目渐渐长开,从从前那个鸡狗猫都嫌的皮孩子长成一个眉目清秀皮肤白皙的男人。当然,说男人还有点托大,不过是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了。
韩大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韩铭站在门口问:“大哥可是喉咙不舒服?今冬特别冷,大哥还应仔细保重才是。”
韩大偷骂了一句人小鬼大,忍着嗓子里头的痒意问他:“你来又有什么事,可给母亲请安了?”
“一早就去了,母亲知道我要找大哥说话,很高兴呢。”
韩大:早知道不问了,问了也是扎心!
韩铭假装没看见他一脸便秘样,问道:“大哥,我听说乡下来人了,可有什么新鲜事么?我闷坏了,也想听听。”
韩大这下真没好气:“哪里有什么新鲜事,不够头疼的,不是我说,你还是好生的读你的书去,真身在福中不知福。”
韩铭无赖的坐下,他扯开氅衣系带,露出里头墨蓝色的棉袍,全无忧虑的样子惹得韩大心中好大不高兴。
当哥哥的快要愁死了,弟弟还无忧无虑天真烂漫!
韩铭偏要撩他,手肘支棱在桌子上,手掌托着腮帮子道:“大哥快与我说说,说完我还要去读书呢,先生布置了时文功课,说不定大哥说的,能叫我写到功课里头呢。”
韩大弄不过他,赌气说了东埔村里乡邻闹事闹到韩家老宅门前的事,虽然韩家老宅没有什么重要人物,但总是老宅是祖宗们建的,显得叫祖宗丢脸了一般。
韩铭问:“那大哥打算怎么办呢?好歹是乡亲,真那么冷血无情啊?”
韩大讽刺他:“不冷血无情,你知道这事传出去的后果吗,那军中若是死一个人就厚厚的抚恤,咱们也不用打仗了。”
韩铭便道:“那就不管了呗,别人怎么抚恤,乡里也跟着怎么抚恤好了。”
韩大道:“不成。你刚才不还说我冷血无情么!我要被人指着脊梁骨骂,对你有好处么?!”
韩铭道:“那大哥到底想怎么办啊,要我说,你也忒优柔寡断了,大哥是将军,说一不二令行禁止,这个口子就不能在大哥这边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