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究竟是人还是鬼?!”
贰厉声尖叫道,企图通过这怒喝来遮掩心中升腾的恐慌。
燕明淡漠地看着贰那色厉内荏的模样,心里没有什么胜利的喜悦。说到底这个压倒性的结果是因为有和敬老人的介入,如若没有这个强大的援助,他们的结局必然将会是无可回旋的悲剧。
不过与其说是天无绝人之路,倒不如说是燕清硬生生地靠一己之力打破死局。
贰记得自己分明将短刀深深地切入燕明的脖颈。
就是现在隔着这段距离,那道狰狞的伤口依然清晰可见,难道真的有神明庇护,竟然能让此人在这样的致命伤下死里逃生?
他的腿被贯穿,剧痛几乎要令他昏厥。他心知自己已经无法在此刻施展他的速度,然而面对着“死而复生”的燕明、几乎可以碾压他的神秘老者,还有在营地严阵以待的十一和柳空绿……
贰悲哀地发觉,他根本没有逃离的机会。
燕明眼看着贰陷入劣势,没有被胜利的喜悦冲昏头脑。虽然花柳病人的血液感染他人的概率很小,但毕竟不是没有先例。
他和和敬二人各站在贰的一角,防止贰再出招数逃跑。贰流着血,左右既不能逃跑,又不见这俩大小人精救他一把,只得无奈地拖着,失血和疼痛让他感觉到生命逐渐流逝的恐惧。
终于在他气息奄奄之际,燕明吩咐已经做好齐全准备,从脖颈到脚脖子,连手指头都包扎得严严实实的士兵们出来,以柳空绿和雪素尘做打头的,齐齐围上去将贰敲晕,随后将其的衣裳一扒。
这一下,贰整个身躯暴露在白日里,在那从脸皮到脖子的人皮下,华丽绣花的绸缎中,那精瘦的胸膛和腹部,连同两肩和腋下,竟然全然同他那张精致艳绝的面皮如同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只见那大片大片暴露在外的肌肤,不光瘦可见骨,而且生满了黑斑、红疹和溃烂化脓的疮口,就算能闻见贰用了熏香去遮掩,但腥臭的脓液和体味依旧直扑鼻腔。
不少士兵见此情景,都忍不住干呕起来。
那斑斑点点的密布程度,最远的相隔都不足一寸。
任谁可以想到,穿上衣裳带上人皮那样翩翩的一位长者,剥去伪装后竟是如此的恶臭可怖!
燕明上去在士兵们的保护下远远督了一眼,这是病入膏肓,已经向外发作,恐怕不只是前胸,那后背、四肢,甚至人皮面具下和私密之处,都是这幅样子了。
大家面面相觑,谁都不敢下手了。
病发成这样子,想来也是没有几年可活了。
柳空绿紧皱着眉头,甚至不愿意用余光去瞥一眼,他整个人背对着这丑陋的驱赶,绷紧的身体都透着抗拒。
燕明闭了闭眼,看着那密布如蜂巢的脓疮,咬着牙尝试克服了一阵……还是任命地道:“不要接着碰他了,把这么一个隐患带到军营里,不值当。”
但是把这人仍在此地不动也不是办法,士兵们犯难。
一道清冷凛冽的声音在这时响起:“还是我去吧。”
有人愿意处理这烂摊子,众人激动地转头看向这位菩萨,燕明也不例外——他们看见白日下,被黑布裹得严严实实的男子,只露出一双淡漠邪魅的红褐色眼眸。
雪素尘忌惮贰,大家有目共睹。但在明知道对方染病的情况下,还能克服心理上的不适主动揽下这不讨好的活,雪素尘的形象在士兵们眼里腾地高大不少。
士兵们也不是没见过腐臭的尸体,但这种因为恶病而肮脏成这样的,任谁看了心里都犯膈应。
燕明看了雪素尘一眼,轻声提醒道:“至今还没有人能根治这种病,这是你斩断前尘的机会,我不劝你,但你务必小心。”
雪素尘深深地看了燕明片刻,郑重地点了一下头:“殿下放心,我还要回来接着做殿下的属下,不会倒在这里。”
燕明也就由着雪素尘去了,他注视着雪素尘指挥几个士兵将贰重新捆起来,五花大绑,掰断贰的手腕,拖着昏死的贰往远处走。
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雪中。
……
帝京近来并不太平。
一来是被帝王派去北地收回封地平定叛乱的军队受了不小的挫折,那支军队几乎要半数折在北地;二来是今年夏大旱冬大寒,农作物欠收严重,各府各州纷纷上书,举国闹大小饥荒之地不下百数。
自隋昀兵败自刎于蓟州,明确知晓齐王和邹晏有参与谋反之实后,天子的身体便每况愈下,短短数月,已经显得有些形销骨立,几乎要撑不住那宽大的黄袍。
众臣上朝时,都仿佛能通过那窜风的衣袖窥见陛下瘦可见骨的身躯。
在这副病容下,天子原本挺拔的身躯像是突然被人重重地砸了一锤似的,竟然佝偻起来,脖子脑袋向前倾斜,往日的威仪庄重**然无存。
想想也是,大儿子反目相憎,老四、老五意图谋反;仅剩的两个皇子里,隋昭又羸弱多病,难担大统。
老二秦王早早就被封出去,常年征战在外,没有和天子亲近的机会,谁也不敢揣测这个手握重兵的皇子对九五至尊的态度。
就连帝王,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对秦王隋旸提防大过了欣赏。
眼见大宁和帖木儿休战,却赶上国内的纷乱不断,冗杂的事务依托着雪花一般的奏本几乎要将天子吞没,众臣们看着天子一日复一日地消沉下去,都担心那把骨头哪一天就会突然散架了。
“今年还要招秦王殿下和镇北侯世子入京吗?”承明殿里,王魏忠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侍奉着憔悴的帝王。
天子原本想嘲弄王魏忠一番,如今这样乱,朕的儿子都不与朕同心!还招老二来京做什么?恨他没有立刻拥兵逼宫是不是?
但他话到嘴边,又转念一想,唇畔勾起一点莫名的笑容:“不了,北方战事吃紧,老二既然要回来了,就让他改道北地去。”
“是。”
王魏忠又静等了一会儿,却迟迟不见天子有下文。
他迟疑了一下,刚要起身,天子冷冷的声音冷不丁地又响起来,吓得王魏忠一哆嗦,险些两膝一软栽倒在地。
“如今各地局势复杂,朕听闻老二的媳妇刚生了一对儿子,不如把母子三人接来帝京照料,以免不日后老二到了北地会分心。”
这是要用秦王妃来敲打、控制秦王殿下了,王魏忠心想,但他年纪也不小了,在帝王身边侍奉这么多年,他很懂得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于是很有眼色地闭紧嘴巴。
“永州、南安、邵武、延平等府地,原本就贫困。近来灾祸最频,大旱、虫鼠灾害并生,如今入了冬,流寇和山匪又起势,据山为王。”帝王翻着手上的奏本。
纵使年事已高,气力疲弱,天子批阅奏本也还是能保持过目不忘的本领。一些陈年长线去整治的事务,也能够很快地想起来。
“朕听闻镇北侯的长子在西安府地政绩斐然……”天子垂眸,枯瘦的手指在永州府官吏上报的奏本上画了个圈,随即用指尖敲了敲那份奏本,下定心思,“他不是也够升迁了么?给他安个京官的官衔,把他派到这四地去治理吧。”
此四地由于地势原因,以及种种因素,从前朝就一直积贫积弱。帝王是忌惮燕清和他背后的太后势力,所以在这暮年恨不得将他们都发配到边远的地方去。
只是此四地流寇山贼者众,让燕清这样一个残废只身前往,帝王究竟是要磨炼他,还是要他干脆就死在东南了?
王魏忠不敢往下细想。
他匍匐着身子,小心翼翼地问这位迟暮的九五至尊:“陛下,秦王刚打完仗回来,突然得知三位殿下已经……此时再派遣秦王去平反他亲兄长封地的暴乱,奴恐怕他会触景伤情。”
他这话一出,就如同一粒青石摔在空无一物的瓷盘上,砸出了偌大的声响,却没有回音。
顿时,王魏忠的冷汗就下来了。
好在帝王过了一会儿还是慢悠悠地道:“最后这位子都是他的,此时连收拾兄弟的封地的魄力都没有,往后还如何可以亲手收敛儿子的尸体呢?”
王魏忠低着头,脑门几乎要贴在地面上。帝王还在看奏本,四周静极,只有油灯里灯芯上火苗触碰到灯油时发出的细小“噗嚓”声。
王魏忠心想,帝王应当是想把隐患都安置在远处,这样就能在皇宫里安享晚年。
然而帝王接下来却说了一件让他摸不着头脑的话:“让镇北侯世子入京觐见。”
王魏忠诧异不已,但帝王已经朝他挥了挥手,示意自己倦了,王魏忠也只好依命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