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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1.受伤(2)
  阿哈拉着颜如卿跑回宿舍,将门锁了。女人握着菜刀冲到门外,叫着“狗男女出来!”同时使劲往门上砍,一边骂一边砍。
  木门坚硬,刀口全卷了,她还不歇,声嘶力竭。
  “天啊天啊!”
  颜如卿不住地叫。
  他很想叫上帝,又觉得上帝不一定理解自己。况且,他从来没有信奉过上帝,上帝怎么会理他呢?
  他想叫“阿弥陀佛”,但东方的佛,他颜如卿是看不起的。佛总说能够帮人消灾,可庙里的尼姑和尚却总要求人们多多投币以积功德。功德不是靠善行而是靠人民币积累了,这样的佛还能够相信吗?在他的意识里,只有智力低下、地位卑微的人,才去烧香,因为他们在世间无奈无能。
  “你为什么老是叫天啊?”阿哈忍不住问。
  他对阿哈摊开双手:“天啊天啊,世界上竟然有如此疯狂的女人!”
  “你怎么惹的她?”
  “这个……”
  颜如卿觉得实在没有解释的必要。世间的人和事情,很多都是荒谬的,如果硬要一个解释,会把正常人逼疯的。
  “我没惹她。”他闷头坐进沙发里。
  阿哈看看他,又听外面邻居女人毫不新鲜不断重复的咒骂,觉得好笑,干脆在屋里唱起歌来。
  女人骂累了,在走廊上拉了个凳子坐下来,在颜如卿的门口守着。只要他们敢出来,她就……
  女人继续骂着,有些累了,声音不再高亢,门里面的女孩子唱的好听的歌谣就传了出来。门口的女人骂着肮脏的话,骂着骂着,因为听歌忘了骂词,就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不知所云。
  直到她男人,也就是颜如卿的同事,那沉默寡言外号叫阮大头的,买了菜回来,问她:“你在这里干哪样?”
  颜如卿听见后,立刻扑到窗前大叫:“阮大头,管管你婆娘,她想杀人哪!”
  向来被老婆辱骂的阮大头,听到同事求救倍感鼓舞,也有了些勇气,就将老婆往自家拖:“丢人现眼!你还老是这样,我和你离婚算了,这日子没法过了!”
  看来女人就怕小她几岁的大头男人提出离婚,他一说离婚,她就偃旗息鼓了。
  此后,疯女人虽然不再动刀动棒,仍是一看见阿哈和颜如卿就吐口水,或者嘀嘀咕咕地谩骂。如果是在布依山寨,野性的阿哈早就拔剑削了她的舌头。但现在她是在汉人的地方,就得做个温文尔雅的汉家姑娘。况且,她是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心里幸福着,不觉得冬天寒冷,疯女人源源不断的谩骂诅咒也不损她分毫。
  颜如卿的屋里没有任何取暖的东西,最多可以灌个热水袋搂着。阿哈懒得去烧水,就蹦跳取暖。每当那眉如蚯蚓颧骨如核桃眼圈乌黑的瘦女人在走廊上诅咒的时候,她就大声在房间里唱歌。如果是周末,女人不去上班,会骂一整天,阿哈也不出门,就在屋里唱一整天。街上正在寒假里漫游的孩子们听见了,围到楼下来,听阿哈的歌声和疯女人的谩骂合奏。她可以将所有的歌串联起来唱,唱个没完没了,楼下的孩子们快乐地喝彩,听到他们熟悉的歌曲时也跟着唱。疯女人振奋精神,又朝那些看热闹的孩子吐口水,他们起哄着散去。
  颜如卿却是个容易受环境影响的人,漫长寒冷的冬天已经令他沉郁,疯女人又令他胆颤心惊。他躲避着不敢和那女人打照面,早上上班总是赶在她起床之前他就急忙出门。
  那女人很明白整文化人要依靠单位整,就到文联告了颜如卿一状。深度近视的主席找颜如卿他谈话,含含糊糊地兜了大圈子,才说出个大意:不是不允许年轻人谈恋爱,但要注意道德和影响,这是会影响到自己的前途的。
  “我都不知道自己的前途是什么。”他低声咕哝,心里揣想,人家都说近视到老年就转为老花,怎么他依然还是那么近视呢?
  老近视主席从他的咕哝里听出了一腔幽怨,很不高兴:“年青人,是金子总会发光的嘛!”接着说一堆他惯常管教臭文人们的关于思想政治工作的话。颜如卿想说金子埋在土里也就是土圪塔,终究还是怕主席越说越多,就闷声听,等待听完了离开。主席办公室的角落放了个某画家拍马屁送的盆景,长得绿悠悠的,颜如卿突然想到,已经是春天了啊,春天已经在寒冷的背后悄悄来到。
  他一时间颇觉伤感。
  晚饭时间是隔壁女人最猖狂的时刻,那个时刻她身体里的某种激素汹涌地分泌,不能自己,总是一边吃饭一边大骂自己的丈夫,或者蹦出来骂颜如卿,令颜如卿心惊肉跳。以后一下班,他为了回避这场漫骂,干脆不回家,就在外面呼阿哈出去,然后他们就在那些酒吧和夜总会等地方消遣,直到深夜邻居的灯都熄了才回来。
  总是绷紧了神经在恐惧中熬,这日子熬不了几时就感到简直是在地狱里一般。本来已经是明朗滋润的春天,颜如卿向来的忧郁积久成疾,变成了忧郁症,整日不想做事,书是肯定看不进,画笔用过干裂了也没泡洗,再不想动。在酒吧里,他也是要一杯蓝色妖姬小口的喝着,不说一句话。
  唯一能够做的事,就是听阿哈唱歌。她的歌声永远如流水,如狮子山灌木林里滚动的春风,也如同十五的圆月,令他心头感到温馨和明朗。阿哈笑他如同女人的周期,总是在月圆的时候才能够兴奋。他这才发现自己和她相处久了,竟然没有性别意识,再没骚扰过她,也是怪事。有时候看她的背影,他还会想起那个披巨大蜡染披风的模特,做梦一般。那模特没有温度和语言,唯有眼神将他震慑。如今到了梦里,他已不知她与阿哈,究竟是两个人还就是一个人呢?
  他给阿哈买了很多CD和一个小单放机,满足她对音乐那越来越多的渴望,潜意识里还有个自私的想法:说不定哪天阿哈会成为一个赚大钱的红歌星,那时候他娶了她,衣食无忧,还上什么班,还去什么文联,拉倒吧老近视,谈话吧老近视,他只管画画得了,隔一段时间就举办一个画展。
  所有的老歌手里,阿哈只喜欢邓丽君。这个用气息来歌唱的女人有着那个时代特别多见的圆而结实的大脸庞,难以超越的不是她那“二十世纪华人的声音”,而是她的气息,那气息里饱含了情感,象熟透了的水蜜桃香甜又多汁。阿哈喜欢的当然不是她的大圆脸,而是她的气息,喜欢她气息里源源不绝的女性风情。
  阿哈也喜欢齐豫,齐豫的声音里有天堂和梦幻。
  但无论邓丽君还是齐豫,她都只喜欢她们的一部分而不是全部,她也不会反复的就听一首歌,她是象饥渴的人一样从别人的演唱里吸取甘泉和营养。她还按照王鹰的建议,读诗歌和文学名著。王鹰说过,文学可以培养饱满又细腻的情感,文学的修养对理解音乐有重要的作用。所有这些,是她用造物主赋予的美声展示心灵和世界的必须条件。
  她发现,颜如卿有时候会唠唠叨叨,说什么她却记不住。王鹰偶尔给她说的一句话,她却记忆深刻并且受到影响。
  不到一星期,她将听过的歌都学会了,然后用自己的嗓音、气息和情感重新演绎。唱到《小雨》她会有些伤感。“小雨一滴滴,你来自哪里?为了什么离开家,又要去哪里?有歌声,有笑语,家中的温馨甜如蜜。世界上再辽阔,比不上家中的小天地。小雨就像我,我就像小雨,为了什么离开家?又要去哪里?”
  这支歌让她非常想念阿爸阿妈,想念云遮雾罩的金竹大寨。
  她突然不知道自己的将来了,因为颜如卿显然是不会和她回去的。
  泪珠儿一串串地从她的脸上滚下来,那么新鲜晶莹,虽有些莫名,但是美丽的忧伤,令颜如卿莫名感动。
  颜如卿的感动不是真感动,他虽然立刻从后面将她紧紧抱住,心里却觉得好玩。他长到这么大,一直学习美术,具有**的视觉感受能力和判断能力,但对人喜怒哀乐的真实性和强烈程度却是缺乏了解和体验,他自己就是个情绪平和偏向低沉的人,没有什么大起大落,也很难突然爆发强烈的情感。
  他的头从她身后探出来向着她的脸,她看见他的凝视里透露着对她的好奇。他白皙的面孔柔嫩的肤色,竟然近似于婴儿邦。
  一个自己热爱的男人突然幻化成婴儿的形象,阿哈的悲伤又有了另一个层次上的加剧,她用力甩开他,伏倒在地毯上嘤嘤哭泣起来。
  他不知所措。
  她的哭泣似悠长的夜曲,莫名地感动了他,就像他平常被什么电视剧感动一样。他仿佛进入了剧情,优雅地扑过去,跪在她的身旁,一只手在她修长的背脊上温柔抚摸着。这新鲜的温情得到了充满感激的回应,她抬起上身,扭曲着她柔软的腰肢紧紧地抱住了他。他们亲密地久久拥抱着,在这拥抱中得到彼此的安慰,年青的心中充满感动和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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