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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2.红豆相思(1)
  阿哈每天的盼望,就是晚上去贵州饭店顶层的旋转酒吧。这栋大厦位于地势起起伏伏的山城高处,又是本市最高的建筑,所以在旋转酒吧里,可以将整个山城夜景尽收眼底。更远些,还可以看到云贵城的四面八方:往南看到高原明珠花溪和古镇青岩,往东可以看到少数民族聚集的乌当镇,往北可以看到大型工业基地白云镇,往西则看到马王庙——那是过去迎接皇家官兵入城的唯一通衢,至今还有按来者级别不同,本城官员恭迎的一桥二桥三桥之址。历史上发生大规模的苗族同胞起义,也是在这一带,与官兵有惊心动魄的浴血抗衡。
  夜景之中,人容易陷入痴想。抬起头来,看星辰闪烁湛蓝的高原夜空,看这寂静的宇宙。亿亿万万的人都在同一个宇宙中,谁能与谁真正的相识?又有哪些相识的人能够最终走上相爱的道路?一个人的一生,能够经历多少事情?世界是不是会越来越小?我们能否穷其一生,去所有陌生的地方?是不是,所有陌生的地方最后都能够变为熟悉?
  “萨克王”的一只手臂还吊在白色绷带里,演奏的时候虽然可以拿出来,但看得出来他的伤还没全好,动作慢了许多,脸色也比以往苍白。
  他是在那个暗中保护阿哈的夜晚受的伤。
  那天晚上,白色的桑塔娜轿车将王鹰从路中央撞飞到路边人行道上,乐器箱子摔成了两半,他一瞬间失去了知觉。醒来后,只觉得夜晚就在他天旋地转的痛里变了样,那路灯下旋转的少女也消失无踪。而痛过之后,他发现自己的手臂失去了知觉,但心爱的萨克斯管,却丝毫未损。夜半辰光,萨克斯管在半边箱子里被灯光照得闪闪发亮。
  他后来没有和阿哈提及此事。
  谁也不知道他的伤是怎么回事。
  休息的时候,他就坐到阿哈和颜如卿这一桌来,似有话说,又迟迟不语。
  不用看颜如卿的表情,王鹰就知道他的妒意。
  但王鹰并没有挑战的意思。他想表白自己的坦诚,想告诉颜如卿,他关心的只是音乐,是阿哈演绎的音乐,她的声音和她对音乐的理解。他有帮助她的冲动。
  但颜如卿戒备如此深,他只好不语。他总是低着头抽烟,半天,才轻轻地说几句话,对阿哈,也算是对颜如卿说的:“在这里看天空,和在别的地方看还真是不一样。”
  “是啊!”阿哈很兴奋。王鹰沉默时,她很怕他。她对自己无法猜测和想象的一切感到胆怯。
  王鹰说话了,她立刻将自己那些关于世界、梦想、人生的朦胧想法告诉王鹰。她问他:“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呢?你一定去过很多地方!”
  王鹰还没回答,颜如卿就批评阿哈:“你怎么随便问人家的私生活呢?”阿哈明白他的小心眼,不在乎,也就不回应。当她的心在飞翔的时候,不喜欢有人往下扯她的翅膀,哪怕这个人是她心爱的人。
  两人之间,不可能任何时候都心心相映;即使心心相映,也不可能感觉一致;即使感觉一致,也不可能都能够彼此提升。而爱情的理想境界,就应该是彼此提升。她渴望那种相亲相爱共同飞翔的感觉。
  她心里涌起了不愉快,并且怀着这种不愉快的心绪,打量起颜如卿来。
  两人之间的不和谐这会儿还只流露些蛛丝马迹,她大可以用沉默来填补恋人之间很多沟通和交流之外的空隙。
  王鹰本来就是个沉默的人,特别是和他们在一起,他的话更少了。他只做听众,听阿哈兴奋的胡言乱语,然后对她的述说作恰当的梳理,并说出他相应的想法和感受。阿哈愈加兴奋,他简单的几句话就令她豁然开朗,对自我又有新的发现。对成长中的人来说,这才是最令人快乐的了。所以,即使什么都不说,三个人同时保持沉默,她也还是觉得自己与王鹰是在同一个境界和同一种感受里的,与颜如卿反而有了隔阂。
  王鹰总会邀请她唱一到两首歌,亲自为她伴奏。
  她几乎什么歌都能唱,点她唱的客人越来越多,这令酒吧老板十分高兴,因为这里的客人向来是对音乐缺少热情的,现在他们点歌,出手却很大方。他们多半来自沿海城市,总是一边啃价格最便宜的凤爪一边谈生意。
  客人老点阿哈唱邓丽君的歌,他们叫她小丽君。颜如卿觉得受侮辱了一般,阿哈倒没所谓,她知道自己现在什么都不是,但将来或许什么都可以是。不过,将来是什么时候?将来在哪里?那一定不是在这个旋转酒吧里,在这些比较固定的面孔都已经很熟悉了的客人当中。
  王鹰让她唱一些大家陌生的曲子,没词的就让她自己填上。他甚至尝试请师大的学生将一些歌剧片段翻译成中文给她唱,效果出奇的好,那种古典和神秘的音乐氛围给他带来了梦幻空间,这是他所追求的。
  他告诉她,一定不要唱舞厅歌曲,即使是邓丽君的歌也只选唱她乡村风格的小曲和部分情歌。
  他确实有眼光,阿哈的音质和演唱风格,是自由Lang漫的,又有着神秘与空灵,与万家灯火的城市里那些宿世烟火离得很远,和红尘气息浓重得呛鼻的舞厅酒吧歌手更是完全不同。她清新纯净,是天空和山野,是高原魂灵,是渴望和梦想。
  月中的时候,老板来出粮,也给了她一份。不用说,她就正式成为这里的驻场歌手了。
  自阿哈去贵州饭店驻场,颜如卿又变得闷闷不乐。
  颜如卿讨厌王鹰,尽管他的演奏总是出人意料。
  颜如卿对王鹰的一切都看不惯:卷曲的长发,俄罗斯人苍白的脸色和大鼻子,说话时那种压低了的声音,好像他已经一整天没说过话了似的。还有他抽烟时的那个狠劲,似乎全世界就他在思考那种种艺术的、哲学的问题。最令颜如卿烦躁的是,阿哈为了他的三言两语就激动得脸儿发红。
  颜如卿坚持认为,王鹰在吸引阿哈。是的,他装作无意,实际上他在**她。
  颜如卿使劲咬着牙,想着要不要请苏总出面,找人赶走他。另外,他虽然梦想阿哈可以成为大明星养活他,但骨子里他不乐意阿哈在饭店为客人唱歌,这是他故乡的规矩,再穷的人家,也不会娶唱戏的女子回家。
  在夏天到来之前,春天的草木仍然在寒冷中发芽拔节。云贵的春天,很冷,春寒料峭,城市边缘的群群山峰,还戴着白色的帽子——那是山顶的森林覆盖着厚厚的雪。
  颜如卿本来是不怕冷的,在北京读了几年书,零下十几度也熬过来了。云贵的冬天和春天,城里气温也就是零度左右。但常常会有雨夹雪,落到地上就满街是稀烂的泥泞。因为潮湿,又因为孤独,那冷就格外的浸骨,难以招架,直冷到人的心里去,冷得心绞紧了疼。
  他每天早晨去文联,还没接近办公楼就听到音乐传来,是浑厚的女中音,深情又伤感,眼里莫名就涌出泪水。
  “Longago,andonsofaraway,Ifellinlovewithyoubeforethesecond……”
  这是卡本特的《Superstar》。
  怀旧的歌声整日在颜如卿脑海里身体里回旋,滋长出许多忧伤和睡意,令他忧郁恍惚。
  《黄果树》编辑部新分来一个贵州大学毕业的女大学生,学中文的,不算丑,但胖乎乎地如同发酵过度的白面馒头。大概在学校里没有被男同学追求过,她一时还难以摆脱刚刚结束的青春期的自卑。又因为读了不少文学作品,被文学熏陶得情感十分丰富,便一直滞留在多愁善感的情绪里。
  她性格内向,胆怯,不敢和陌生人说话,看见异性也紧张。因为没有多余的办公室,就把她安排和颜如卿一个办公室。他们的毛病在某方面是共同的,都是孤独的起因,只不过层次不一样,一个是成长心理问题,一个是文化认同问题。她不爱和人说话,对颜如卿十分不友好,对别的异性也是,像被男人伤害过,对他们拒绝又戒备,稍有不恰当就产生了敌意。结果,老槐和别的人,甚至连山思都不来颜如卿办公室聊天了。
  颜如卿和肥女天天同处一室,没有任何沟通,气氛十分沉重。肥女每天一上班就打开录音机反复听卡本特的歌:“EveryShalalaeverywo’wostillshines,everyshing-a-lingthatthey’restartingtosingsofine……”
  这歌声更加重了颜如卿的忧郁。
  主编已经老了,要退休,文联想提一个副主编,原来的副主编就等着当主编。市委宣传部是强调了要大力培养学历高的年轻人的,以前的编辑们都是自学成材,高中毕业已经不错了,原来的这个副主编,还只是小学学历呢,上面有些踌躇了。但又说了,作家不是学校里培养的,所以,小学文化的副主编还是当主编了。有了一个副主编的空缺。上面说了,这个副主编的选拔,就要严格要求了,年轻化知识化。
  如果是按资历学历,这个副主编人选应该是颜如卿,颜如卿私下也有了一些重树刊物形象提高质量扩大影响力的想法,跃跃欲试地准备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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