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霁楼三个大字，写得真是苍劲有力，牌匾挂在那里就足够吸引文人雅士进去消磨时间。

　　整个酒楼装潢不同于其他四大楼任何一座的风格，独有一番昂然向上的生机。酒楼前种着两棵小叶榆，脆嫩的绿芽刚刚冒出头来。

　　燕明走进楼中，只见两侧各有两幅字帖，右侧是“烘云托月”，左侧是“雨霁天明”。

　　他刚入内，就立刻有小二上来，替他解下披风，迎着他上了三楼的雅间，并很有眼力见地低头合上门。

　　雅间内，除了温云纱，还有两个人，一人俊美飘逸；另一人略显老态，是个中年的西域妇人。

　　燕明的眼睛和那妇人的眼睛一对上，立刻心领神会地上前，朝那妇人行礼道：“姨母。”

　　此言一出，刚站起来要打招呼的青年直接愣在原地，温云纱斟茶的手一抖，些许茶汤洒在桌上的绣草木花鸟锦布上。

　　妇人的眸光动了动，片刻，突然露出一个复杂的笑容：“你都知道了。”

　　燕明“嗯”了一声，赔罪道：“此前不知晓晚辈与卢公子的关系，故而没有去拜会您，是晚辈的过失，还望姨母不要介怀。”

　　妇人伸手，握住燕明的手，将他扶直身子，温声道：“那你现在怎么就知晓了呢？是姐姐终于肯让你同我相认了吗？”

　　燕明却抿唇道：“姨母，我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他感觉抚摸着自己的那双手猛地收紧，甚至捏得他的手掌有些疼。

　　妇人呆呆地望着燕明，似乎是没听清楚，复问一句：“你说什么？”

　　燕明低声道：“姨母，我母亲已经去世十六七年了。”

　　妇人猛地跌坐在椅子上，失神地喃喃念着：“怎么会呢？姐姐那样聪慧的人，怎么会死去呢？我还期待着有一日姐姐能同我重逢呢！”

　　“姨母节哀。”

　　燕明说完这话，转身从桌上端起一杯茶，看着呆若木鸡的卢光，微微笑了一下，称呼道：“表弟。”

　　卢光怔怔地转头看他，眨了眨眼，还没缓过劲来。

　　燕明也不打扰他，将手上的热茶放在妇人的手心。

　　妇人双手颤抖着，捧着热茶凑到唇边，啜了一小口。

　　燕明便坐在温云纱给他备好的椅子上，转头笑盈盈地同她寒暄几句，又道：“温掌柜的生意可做得不小，如今想来也是帝京里日进斗金的富贵女子了。”

　　温云纱柔柔地笑了笑，身上那温婉柔情的特质并未在这几年的经商日子中消退，反而给她平添了几分韵味。

　　她笑言：“是呀，您看到外头的题字了么？那是林阁老亲笔提的。”

　　燕明问：“我听闻林阁老告老辞官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有人猜忌林阁老是太后党，阁老一气之下，就请旨辞官，带着夫人去西安府地看望您嫂子了。”

　　燕明想到之前兄长确实是太后党，而且恐怕皇帝是有所察觉的，不免有些心虚，转问道：“那林家的两位公子小姐怎么办，也跟着去西安府地吗？”

　　谈及这个，温云纱似乎是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林公子在一年前染上伤寒走了，林家的二小姐嫁给了一位新晋的六品官吏为正妻，只是……”

　　“那官吏，正是去年乱时指证阁老为太后党的人之一。”

　　“林二小姐什么反应？自己的夫君如此污蔑自己的父亲，她没有什么表示吗？”

　　温云纱叹道：“林二小姐说，她相信自己的夫君不是撒谎之人，要和阁老夫妇减少往来。”

　　燕明抿了一下唇角，想起他初见林阁老夫妇时，夫妻俩都是讲理而且慈祥的人，如今却落得儿子病逝、二女儿反目的结果，不可谓不让人唏嘘。

　　“但愿二老能在我兄长嫂子那好受些。”

　　此言一出，卢光和温云纱的表情都有些僵硬。

　　燕明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疑惑地问：“怎么了？”

　　温云纱和卢光对视一眼，还是后者开口道：“表……燕明，你还不知道陛下的圣旨？”

　　燕明“啊”了一声，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水，他下意识地听出这道圣旨是和他大哥有关的，但按理说燕清的才华出众，应该能将西安府地治理的不错才是，除了升迁的圣旨，他想不到还有什么内容。

　　卢光道：“燕清大人升迁至京三品官，派去永州府整治灾患了。”

　　燕明：“？”

　　真是起了个好听的名头啊，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是贬谪吧。

　　燕清对西安府地不仅有功劳也有苦劳，不升迁就算了，这做法是什么意思？！

　　卢光将几道圣旨的内容都详尽补充给燕明听。

　　天子在给秦王铺路，这不假，从这些年官吏的调任就能看出来：卢寅、虞盈之、柳空绿等人都被提到了统治集团上层的位子，卢光也顺利地进入了京官的圈子里。

　　反之，被确定曾为太后党的燕清，就被毫不客气地明升暗贬到穷苦多灾的偏远地区去了。

　　而且听闻汪司直的位子即将被另一个由王魏忠培养起来的太监所替代。

　　同时，帝王又在警惕着隋旸，甚至用隋旸的亲兄长一事来敲打他，燕明毫不怀疑，天子对自己这个手握重兵的亲儿子也是充满了忌惮和猜疑。

　　和燕清一样，燕明也对隋昭竟然还安安稳稳地生活在帝京感到诧异。

　　但不论是燕明自己还是温云纱、卢光都猜不出帝王召见燕明的缘故。

　　还是一旁沉默着的妇人终于从悲伤中拔出来，幽幽地道：“也许陛下是想看看姐姐的孩子是否也能为自己所用吧。”

　　看来自己这位姨母是知道点内幕的。

　　燕明便转身来，注视着妇人，妇人喝了一口茶，手指还有些颤抖。她开始讲述那个关于上一辈的、不为这些青年所知的往事。

　　那个神秘而又牵动着后代命运交叠的故事，终于缓缓地解开了它的面纱。

　　“我和我的姐姐，是桃花石魏的公主。姐姐自小聪慧过人，被选为萨满教的圣女。我们还有一个堂哥，他的家族被冠王族姓氏，世代选为教会圣徒的侍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