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晚间,宋灵再次梦到了那个男身的宋灵。奇怪的是,他已经不叫宋灵了,叫叶灵。
梦里,叶灵做了个极可怕的恶梦,一个人拥着被子坐在床角偷偷哭泣。然后,一名少年出现了,告诉他别害怕,他会陪着他,保护他。叶灵哭着抱着少年,在他怀中睡着了。
随后场景转换,叶灵已长大几岁,而那翩翩少年已长高不少,若不是还有些稚嫩,便完全是个风标绝世的美男子了。他教叶灵练武,教他骑马,还教他喝酒。他们住在美如仙境的山谷里,过着快乐似神仙的日子。在梦境里,宋灵听到叶灵叫那美男为:“小师叔。”
梦醒的时候,宋灵听到自己嘴里发出的声音,分明是“小师叔”三个字。那一刹那,她产生了自己就是叶灵的错觉。然后,她再也无法入睡。
为什么?她的梦里全是叶灵?却并没有过往的自己宋灵?
她迫切想要了解自己和叶灵的渊源。
经过一夜休养,宋灵的风寒似乎已全好了。天亮时,她便急着起床。当丫环雯儿替她穿戴好,她便往外跑。怎知才迈出一步,脚便踩到裙摆上,“扑嗵”一声摔倒在地。
“小姐!”雯儿急忙将她扶起。
“没事。”宋灵并未摔疼,不以为意,待雯儿放开她,她便又往前迈步。
几步过后,“哗啦”“扑嗵”两声响,宋灵又摔了个狗吃屎。这次要惨烈一些,因为撕裂了裙摆,还碰疼了额角,不由得“哎哟”一声痛呼。
雯儿几乎魂飞魄散。赶紧将主子再次扶起来,急问:“小姐,你怎么了?”
宋灵摸摸额角,发觉并未流血。皱着眉,她也不解。“我——我这手脚似乎不大听使唤呢。”
雯儿道:“小姐风寒只怕还未愈吧。”将她扶坐到凳子上,返身从衣橱里取了衣裙出来,道:“小姐,你的裙子破了,换身衣物吧。”
宋灵低头。果见裙子破了一大块。便无异议,任雯儿替她换衣。
房间里虽暖和,但毕竟已是冬月时分。厚厚的外衫一除,宋灵只觉身上一凉,浑身顿时冷飕飕的,窜起一颗一颗的小疹子。而胸前,甚至有些疼痛起来。她低头看去,看到那弧度,不知怎么的,竟觉一股热气瞬间从丹田冲上脑门。
“小姐,快穿上。”雯儿急忙替她着上外衫。
宋灵一惊,如梦初醒般,慌忙抬起头。
“啊!小姐你流鼻血了。”雯儿大吃一惊。
“什么——我——流鼻血——?”宋灵奇异地感到一阵羞愧,似乎干了什么亏心事。却又感到莫名其妙,不解为何看一眼自己的身子会有这种反应?!
“小妹!”宋春日这时推门进来,也吃惊道:“怎么了?你怎会流鼻血?不舒服怎不在**躺着?”
“没事。”宋灵还面红耳赤着,语气并不强硬。
雯儿道:“怎会没事?小姐你连路都没法走,又流鼻血,定是这次落水受寒未愈。看来还得请方公子来瞧瞧才是。”
宋灵尴尬道:“我真的没什么大碍了。不需劳烦方大哥。”
宋春日看着她,道:“真的没事吗?小妹,你可别逞强—”
宋灵道:“我的身子我怎不清楚?姐姐,你来得正好,我想问你一件事:那个叶灵公子,我跟他很熟吗?”
宋春日奇道:“小妹,为何这样问?据我所知,那天之前,你只是在大街上与叶灵公子打个照面而已,认识都谈不上,怎么会熟?”
“真的只是这样吗?”宋灵蹙起眉头。
“有什么不对吗?”宋春日和雯儿都问道。
宋灵道:“很奇怪,我一直不停做梦。梦中全是关于叶灵之事。”
“什么?”宋春日和雯儿都瞪大眼。
她们本想听听她说出梦境中事。但宋灵已站了起来,道:“我要去弄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她大步便往外走。却在跨出两步后又一次狼狈摔倒。
花了一个上午练习走路。下午时,宋灵终于走出了云府,来到大街上。看见市面的繁华热闹她还是满心欢喜的,思忖没事来逛逛街也该是不错的消遣。
眼角忽然却扫见个畏畏缩缩的身影跟在身后。
“是谁?”宋灵问身旁的雯儿。
雯儿回头看了一眼,道:“小姐别管他。那是表少爷。”
“表少爷?”宋灵忍不住也回头看一眼。却见那少年像见了鬼似的转身便跑了。
“他好似很怕我?”宋灵道。
雯儿“扑哧”一笑,道:“小姐,你不知道,上次你见到他,打过他的。”
“是吗?”宋灵奇道:“我为何打他?”
雯儿看她一眼,颇有些古怪的神情,道:“表少爷喜欢小姐,便央表舅爷来提亲。结果小姐不喜,便将表少爷打了一顿,还说日后不准再出现,否则见一次打一次。”
“我——有这样野蛮吗?”宋灵有些疑惑。
雯儿猛点头,道:“小姐有不让须眉之志,可惜生为了女儿之身,一直很为遗憾。”
在雯儿的带领下,两人进入了宫城。本来,宫城是不让闲杂人等进入的,不过对于女眷没看得那么严,何况雯儿又塞了那守城士兵一些银两,所以两人很容易便入城了。
进城片刻,便看到了“永王府”高高的围墙和关不住的翘壁飞檐。走到大门前,便见两扇朱漆大门旁,各踞一只威风凛凛的铜狮;门楣上,金色的“永王府”三字流光溢彩。
站在宽敞气派的大门前阶,宋灵只觉自己渺小如沧海一粟,奇特的又觉得有一些莫名亲切熟悉。
“小姐,真的要去见永王爷吗?”看到侧门内如标枪般站立的侍卫,雯儿不免产生惧意不安。
“当然要。”宋灵的决心却不会动摇。
步上石阶。那侧门内的侍卫一个冷眼已飞了过来,涩声道:“小姐有何贵干?”
宋灵道:“我要见你们王爷。”
那侍卫道:“小姐有约吗?”
“我——没约。”宋灵实话实说。
那侍卫道:“既如此,便请小姐留下姓名和府上住址,待小的去通报一声。”
话才说到此,忽然里面有人喝道:“王爷出府!闲杂人等回避!”
永王出府?宋灵顿时精神一振。
只见两扇大门忽然大开,从门里跨出两名男子来。一看见前面那人的面容,宋灵便宛若被人夺走了呼吸,眼前霎那间回闪过无数的画面。
那是怎样一个外表清冷,犹如绝世遗立的人啊!俊美如斯,气质清冷不羁,即使身处于万千人中,也不会被人忽视!即使他神情间有丝丝疲惫伤痛,也丝毫无损他的气度。
宋灵目瞪口呆望着他,宛若被雷劈了。而这副神情在别人眼中,却是她被永王爷迷住了的典型表现。
宋灵当然不是被迷住。她只是瞬间恢复了记忆,发现了一个事实:她不是宋家二小姐,而是叶灵!这个事实太震撼了,让她一时竟反应不过来。
直到邢钥冷然将她推开,道:“姑娘请回避。”
她才恢复意识,冲口便叫出三个字:“小师叔!”
听到这一声叫,萧掠身形不由得一僵。宋灵便要向他奔去。怎知脚踩上裙摆,竟一个趔趄从石阶上骨碌碌滚了下去。
“小姐!”雯儿吓得慌忙欲去扶她。
宋灵摔得颇为狼狈,头发也散了,遮住半边面容。她还未爬起身,已听到萧掠冷然之极的声音:“谁准你如此叫本王?”
“我……是叶灵。”宋灵告诉他事实。
“什么?”萧掠却似乎大怒。那邢钥已代主子喝道:“一泒胡言!快些离开王府门口。冲撞王爷,你们担待不起!”
宋灵还待要说话,雯儿却一把掩住了她的嘴,陪着笑道:“王爷息怒!我家小姐风寒未愈,病得有些糊涂了……”
“我……我才没有糊涂……”宋灵挣扎半天才将雯儿挣开。不过那时候,萧掠和邢钥已经不见了身影。
“你为什么要捂着我嘴?”她一把怒火烧向了雯儿。
雯儿瑟缩了一下,小声道:“小姐,你为什么说自己是叶灵公子?你岂不是糊涂了?还有,你不知道传说中永王发怒有多可怕吗?他可有先斩后奏之权的!”
宋灵怒道:“我本来就是叶灵!”
说完这句话,却忽然颓然起来。因为她知道,这件事太匪夷所思,连自己也还不明白其中原故,有些不能接受,又怎么能说服别人相信?
不过,她此际总算明白了:为什么她走路老是摔跤;为什么看到自己的身体会感到异常。原来,她不是宋灵啊!
那天在汐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怎么**差阳错变成宋灵?真正的宋灵是不是变成了他?那他又在哪里呢?是死还是活?
想到这些,宋灵心里乱成了一团麻。不过,她知道自己必须做些什么。
“什么?你不是小妹是叶灵公子?!”
在宋府,当宋春日听到宋灵宣称自己是叶灵,不免惊愕之极。
宋灵道:“不错。我方才见到小师叔,就什么都想起来了。”
“可——小姐你明明就是小姐啊!”雯儿将一面铜镜放到主子面前。
宋灵看着镜子中的人,很是疑惑。“我明明就是叶灵!”镜中人和她记忆中的样貌几乎是相同的,连手腕上戴的墨玉石手链也都还在。唯二不同的是,她只是胸前多了两团累赘、下面少了样物件而已!为什么宋府的人会认定她是宋灵,而小师叔竟也不认识她了?!那个真正的宋灵,和她有这么高的相似度?!她并不觉得啊!
“小妹你——”宋春日显然认定宋灵这回落水伤到脑子了,已是泫然欲泣。
宋灵不禁叹了口气。她不明白是为什么,她明明一个大男人,忽然竟变身成了女子!如果不是她突然恢复所有的记忆,记起自己一生的成长经历,她也会不相信有这样的怪事。
她记得幼时和爹娘住在北漠,那里的风光和中原迥然不同,有一望无际的草原和成群的牛羊,还有一顶顶白色的毡帐。她的爹是个中原人,为了美丽的娘亲才留在北漠。她和爹娘过得很幸福,自由自在。
但有一天,北漠的一位王子的来到打碎了他们的幸福。那天,爹出门去了,那位王子带着一大帮打手,意图抢夺她的娘亲。娘亲不从,刺伤了那位王子,那些打手残忍的放火烧了他们的毡帐,烧死了娘亲。当爹回来时,一切都晚了。
当夜,爹潜入那位王子的帐篷,杀了那位王子,然后便带着她逃往中原。在凤城外,王子的打手追上了他们,爹与他们浴血苦战,身受重伤,最后卒于凤城。凤城的公孙冶将军替她葬了爹,还亲自将她送回到祖父身边。
在祖父身边,她见到了小师叔萧掠。小师叔的性子和散漫的她完全不一样,他性急,对事执着,还有些洁癖,不爱搭理人,照理说两人该是相处不来的。不想他却奇异地对她极有耐心,为她默默付出许多关怀,尤其是知道她做恶梦以后,还每夜陪在她身边。因此,她对小师叔的感情甚是亲厚,甚至超过了祖父。
她忆起,六年前,当小师叔离开山谷时,她很是不舍,一路送到山崖边。当时小师叔说:若她能自己出谷了,便可以去找他。为了他这句话,生性懒散的她便苦练轻功,终于在近四年后能靠自己出入山谷。
她忆起他们东征北伐时,她伴随小师叔,虽有奔波之苦,但小师叔一直将她护在羽翼下,未让她受一点点伤,也未让她过多直面战争的惨烈残酷。如今好不容易太平了,她来到燕京城享受新生活,也不过才两个来月,不想就发生了这样匪夷所思的事。
变成女子非她所愿,更令人郁卒的是:小师叔已不认识她了!难道就这样从此陌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