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年征战在外的人,很容易和国内的事情脱节。秦王亦是如此。
听完这冗长的一系列事情,就是历经百战的骁勇藩王也不禁倒抽一口冷气,心情不可谓不复杂。
隋旸虽然常年不在帝京,和自己这个亲兄长也算不上很亲,但毕竟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就算是为了虞皇后,他也不会愿意隋昀走到如今这一步。
更何况他还要亲自带兵去平反北地的叛乱,甚至于亲手诛杀自己的皇嫂和皇侄……这算不算是兄弟相残?
天子对自己的子嗣干过最残忍的事,大约莫过于此了。
如今还名正言顺地可称为天家皇嗣的,除了一个侥幸偷生的隋昭,也就只有隋旸和隋亭曈这对亲兄妹。
就如今的局势来说,天子为了稳固天家的地位,不是做不出来把隋亭曈抛出去联姻这样的事来。
隋旸返京能呆的时间很短。等过两日觐见完陛下后,就得北上北地去平乱。燕明还不知能在帝京待上多久,倘若燕明也奉旨离京,那么帝京的凶险就只有燕嘉月母子承担了。
这样的事非燕明所能纵容,他必须要在离京之前将隋昭等人扫除。
燕明离开西北时留了个心眼,他将燕清给他的那些有关隋昭的罪证都整理好了,就等来京亲自呈给天子。
虽然隋旸此前和隋昭关系还算可以,但在隋昭竟然对燕嘉月动了杀心后,隋旸就已经不对他抱有任何怜悯之心,加之隋昭竟然是那个组织的背后头目,祸害了成千上万的百姓,就更加不可原谅!
隋旸让燕嘉月先去休息,孩子交给侍女照顾,他本人则去梳洗一番,留燕明在王府中用晚膳。
“殿下此战在亦力把里肯定凶险异常。”
“正是如此,不过好在有镇北侯坐镇,还有汪司直和拓跋鸿……即便帖木儿不收兵,也不算是误解之境。”
隋旸谈起拓跋鸿,这样骄傲的人,面上也不禁浮现出崇敬之色:“这位老人的武功,可堪传奇了。”
“此战亦力把里王师与我军配合如何?”
“谢木谢尔可汗负责一切后备所需,由他的可敦亲自出马去协调……那个女子当真不一般,干活利落,话也说得巧妙。”
“亦力把里王师的主帅是努尔阿洪,也都是老面孔,”秦王喝着酒,回忆起那场日日夜夜游走在生与死之间的战争,“他如同他的名字一样,是真正的雄狮。骑在马上作战,倘若性子软些的,光看见就要腿软。”
两人就刚结束的战争谈了许多,也问了燕嘉月许多生活上的和孕中的情况,直到燕嘉月要去哄睡两个小孩,先去就寝,隋旸和燕明还坐在桌前。
两个男人心知肚明彼此想要说些什么,秉烛夜谈半宿,凌晨时燕明从王府离开。
这个点家家户户都已经熄灯睡下,月亮也很是昏晦,在浓云中微弱地透出一点不醒目的碎芒。
燕明走在石路上,四周极黑,可见度不足百步。寒凉的夜风是不是地从街坊的缝隙中穿过,若有若无地拂着燕明的衣袍。
燕明也不提灯,只是在这夜色中大步走着。
突然,一道凌厉的疾风从背后直逼他的脖颈!
燕明利落地抽出长刀,足尖一旋转过身来,手腕一挥,操纵那长刀笔直地朝着袭来的银针劈去!
伴随着“叮!”地一声,那银针从中断成两节,被崩飞到两边的地上,发出几声短促清脆的脆响。
燕明知道从他踏进帝京的那一刻就有人盯上他了,但他却不成想会有人这样心急,竟然会挑这个时候就想要致他于死地!
这是谁的人?是看准了他和秦王夫妇明日要去觐见陛下,所以急不可耐地想要杀他灭口?
虽然从结果上看,他死了必然是隋昭受益,但隋昭岂是这样粗心的人,竟然会派这种水平的杀手来行刺?
燕明做完这个动作后也不急着上去补刀,因为自有人替他做这件事。在浓黑的夜色中只听见一声几不可闻的刀鸣,紧接着万物归于寂静,唯有夜风在呜咽。
雪素尘的身形从黑色中缓缓显现出来。
燕明看着他,视线下移,目光落在他手上攥着的一颗人头上。
“是谁的人?”
“这个水平,进不了那个组织,像是民间的半吊子杀手。”
燕明怔了一下,虽然这个结论他早有预料,但还是被搅得有些摸不着头脑,究竟是谁与他这样大的仇恨,要置他于死地,却派来的是这样不上不下的杀手?
“殿下,属下去细查吗?”
燕明摆摆手道:“不必,不要因此分神。这对我们而言并不重要,你且继续盯紧瑞王府附近的动向。”
雪素尘点了点头,又走入黑夜中,燕明吩咐完这一句,不曾被这突如其来的刺杀动摇,依旧神色如常地继续往自己府邸的方向走去。
倘若隋昭的人也正对他有所监视的话,大约不会忽视今夜的刺杀,到那时,自有隋昭的人会去查明这件事,以隋昭的心性,他看上的猎物,决不允许别人去抢了先。
燕明无需因此费心。
两支明亮的烛灯下,华贵的虎皮绒毯上,躺卧着一个病态俊美的青年。不知是否是灯火下照的缘故,青年的脸显得苍白无比,没有一丁点的血色。
他的手背撑着脑袋,手肘架在虎皮毯子上,眼眸半睁半寐,唇角似笑非笑,乌黑的长发在大椅上散开,如凝着一汪乌泱泱的浓云。
在他身侧,笔直地站着一个男人,正在同他汇报事务。
椅上的青年原本还平静地听着,嘴角勾着一抹淡淡的讥讽的弧度。然而在听到什么之后,他整个人突然猛地坐直,眸子蓦地瞪圆了,口中骂道:“混账东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只是骂了这一句,他便剧烈地咳嗽起来,整个身子都为之大幅摆动,眉头紧锁着,终于是忍不住伸手捂住嘴巴,用力地干呕了一下!
男人转身去给他倒了一碗热水,递到他手上,顺势轻柔地拍了拍他的后背,给他顺气。
青年咳得脸色煞白,胸膛止不住地喘息着。他喝了一口烫水,终于是舒服了些,于是恨恨地道:“你说你安插在隋昕身边的人禀报说他买通杀手去刺杀燕明?!”
男人——也就是叶玘,笃定地点了一下头,道:“是,二十四说,隋昕生怕燕明会向天子揭露您的身份,祸及到他,但见我们似乎没有动作,于是便擅自买凶。”
隋昭气得又是一阵气血翻涌,他感觉到冷汗一下子浸湿了自己的全身,体内一阵一阵地泛着阴寒,实在是撑不住,干脆双手撑着椅子,勉强保持坐姿:“让那个蠢货滚过来见本王!……不,算了,看见他的蠢模样,本王怕生生被他气死!”
叶玘低头道:“不若殿下安排属下,属下去为殿下谋事。”
隋昭瞥了叶玘一眼,对他十分满意,嘴上却忍不住去刺他一下:“你倒是一条忠心耿耿的狗。”
叶玘面色不改,接过隋昭手中的茶碗,平静道:“是属下的荣幸。”
“叶玘啊叶玘,没有你,本王该怎么办才好呢?”隋昭伸出手,叶玘便识相地跪下,将头凑近隋昭,正好碰到隋昭伸出的手心。
隋昭满意地笑了笑,在叶玘的脑袋上摸了一把,道:“那便派你去处理隋昕那个蠢货吧,还有燕明……动你的脑子,让他栽倒了就再也爬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