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罗欧文救下我的时候,徒手帮我擦过身上沾的呕吐物,他当时便把自己的西装外套脱下来给我穿。
我忙着起诉坏蛋的事,如今才有空将洗好的西服取下来,拿去一遍遍熨烫平整。
我确认自己将西服洗干净了,也熨得没有褶皱了,便装在以前买衣服剩下来的包装盒子里,准备上楼去还他。
我在门房太太那里打听过了他住在几号,上去之后也问过路人门牌号,才保证自己不出差错地敲门。敲门之前,我理了理被窗口的风吹过的头发,也平复了下因爬上楼而有点乱的呼吸声,我想体验他为什么要爬楼梯的状态,也许真的能锻炼身体。
门里的人没有问是谁,直接打开了门,那人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整个过程一言不发。我以为自己敲错了门,不安地问道:“是你吗?罗欧文?”
“是的,书雅小姐。”罗欧文应该是背着我说话,声音显得略远,他有点儿微笑出声,说话有些模糊不清,“你好,你终于来做客了?请自便……”
屋子里有一股很大的酒味儿,让人鼻子都发醉,他似乎白日酗酒了,也浑身一股子酒气,他开门的时候我就闻到了。
我不自觉地颦眉,他解释道自己就是无聊才多喝了两口酒,叫我别像老妈子一样皱眉。他真是有点醉得说糊涂话,他平时可不会这样说我,尊敬得很。
我讨厌酒鬼。
我将装西服的盒子放到客厅桌子上,便要告辞,“谢谢您上次救了我,还给我衣服穿,我万分感激,我已经将衣服洗干净、熨平整送过来了,要是不满意,我可以赔您一件新的。您似乎状态不佳,我便不打扰了,改日再请您吃饭……”
说着,我便想起罗欧文上次都不嫌弃地帮我擦呕吐物,我此刻却对恩公酗酒有一点嫌恶,真是不应该,他也许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快乐才喝这么多酒的呢?就算是他的爱好有何不可,他又没有伤害别人……
罗欧文并未回应我,他似乎躺去了房间的**,那床听起来很有弹性,他刚躺上去那会儿还有一点吱呀吱呀的声音。
我捏了捏手心,胡**到了罗欧文的房间里去,房内的酒味儿才是最浓重的。我进来前,问他,我可不可以进来,他请我随意。
我便踉跄走过去拉开窗帘,打开窗户帮屋子里通通风,过程中差点被地上的酒瓶绊倒了。
他很迟才昏沉劝出一声小心!地上有酒瓶子!
他便浑浑噩噩爬起来收拾酒瓶子,以防绊倒我。收拾得差不多了,他又躺**去了,咕噜咕噜喝着酒,我熟悉他喝酒的声音,总是很大口,此酒应该不似啤酒的浓度低些,他这样喝不醉才怪!
我摸着床尾一路摸到了床头去,他上半身躺在几个枕头上,我伸手拿掉了他手中的酒瓶子。“为什么要喝这么多酒?太伤身了,少喝点,你已经喝得够多了!要是不开心,我们就出去走走……或者你再睡上一觉……”
他不说话,好像沉静注视着我。
我便小心道:“该不会是为了你的情人或者前女友什么的这样伤心吧?”
他摇头碰到了床头的板子,“是初恋,有一部分是因为她……不……是为了自己,我伤害了很多人……我不应该活着……”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可以告诉我,让我为你分忧解难吗?”我凝重坐到了这个垂头丧气的男人床边,迟疑着抚摸他的头。
我也想抚摸一下自己的心口,有点发闷。
他便将我的手慢慢拿到了五官深邃的脸上去,缱绻摩擦。我手心里湿润了起来,他在流泪,但没有哭出声,也只是流了一两滴泪,便收住了脆弱的一面。
我捏起袖角帮他擦掉脸庞的泪水,像他上次对待我一样。我再一次问他要不要向我倾诉,我会保守秘密认真倾听的。
他却沉默下去不告诉我。
罗欧文在**躺了一会儿,握着我的手,似乎怕我走掉,等酒清醒了一些,他很高兴地说:“书雅,你在呢?”
“嗯,我在呢,等你恢复。”我摩挲了下他的手背,不由得习惯性拨弄他浓密的汗毛。
罗欧文渐渐起床,请我再等他洗个澡,房间里太混乱邋遢了,去客厅等好吗?那里宽敞好点。
我点点头,但是等他进了厕所打理自己,我慢慢地先帮忙收拾起了他的房间,再去客厅等待的时候,也收拾了一下屋子。
以至于罗欧文洗完澡穿戴整齐出来后,惊叹了一声,“这是谁的家?怎么这么干净呢?!你……你的钟点工服务费收多少?!我一定得支付给你,伟大的女士!”
我摇头笑说,这算是报答他救我的一部分劳务活儿,举手之劳,不必客气。
罗欧文答应了,他真的从来不会客气,说什么就是什么,很利索大方。不像我总对人家客气,扭扭捏捏的,我应该学习他这份坦然。
然后,他邀请我像往常那样出门走走,出门之前,他拿了五斗柜上的番石榴准备在路上一起食用,他用随身携带的小刀切开番石榴,分成四份,再分给我吃,每人吃两份。
到了楼下路过门房太太那里,他送了一个完整的番石榴给她。门房太太坦然接受了,不会嫌少,很开心地答谢他,并祝我们出门在外一路顺风。
我听见门房太太甚至叹了一声,真是郎才女貌,般配得很。
我有一点儿懊恼门房太太的撮合,罗欧文倒是稍微笑出了声,他明明是有初恋的人,正为别人伤心呢!
罗欧文似乎能感应我的所想,便低声透露,他和初恋没能在一起,所以伤心了好久,他已经看开了,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他问我有初恋吗?
我说,没有。
他噢一声,感到抱歉。
没有真正的初恋很凄惨吗?我翻了个白眼。
我翻白眼这会儿,他让我停止走路请等一等,我请问这位先生还有什么事情吗?忘带东西出门了吗?
他站在原地,伸手帮我擦掉了眼角的什么东西,湿润感消失,我才明白到他的举动是怎么一回事。他擦完了才解释一声,眼睛上有分泌物。
也就是眼屎。
我禁不住低笑,他好像真的不嫌弃什么,我上次的呕吐物擦了,此刻眼屎也能自若地擦,擦完他就在自己裤子上不讲究地抹了两下。
他好奇地问我笑什么呢?
我问他不怕脏吗?
他却说亚洲女人大多没有体味儿,很香,不管哪里他都不觉得脏。即使是他喜欢过的那个女孩子有体味儿他也不会嫌弃,他觉得女人都比较干净,男人要汗臭一些。他自己身上也有一股体味儿,所以要天天早晚洗澡喷香水,他总怕臭到别人。
我宽慰他说,从来没有闻见他身上有什么体味儿,只有一股淡淡的香水味,还有之前刺鼻的酒味儿。他即使不喷香水都没关系,因为他不嫌弃我,那么我也不会嫌弃他,我待人待物是对等的。今天我见他喝酒本来想要走掉,正是因为他当初不嫌弃我的态度,令我反思后留了下来。
罗欧文听了甚是舒心,他居然抬起胳膊,让我可以闻一下他胳肢窝底下吗?他想看看我能不能接受那种体味儿。
变态。我低骂。
罗欧文笑了笑,他走着突然勾搭住我脖子,我还以为他要把我按到他胳肢窝底下去闻味道,不禁骇然用导盲杖乱打了他好几下!
他嘶气躲避着,跳脚质问我为什么要打他这么狠!他又不是没有勾搭过我的脖子!我怕海鸥的时候都把脸埋在他脖子里去过!
得知是一场误会,我悻悻收手,劝他不要对我动手动脚,我受过刺激,容易产生应激反应。我警告过他了,他再乱动我,可别怪我乱打人了。
罗欧文叹息说我真是一个不好搞的女人,他已经很忌惮我了,总怕我生气,或者突然哭了,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便总结一句话,女人心,海底针。
我咬了咬嘴,问他是嫌我麻烦吗?
他举手把掌心放我头上,发誓保证,绝对没有!他非常喜欢帮助别人,没有人在他这里是麻烦的,除了坏蛋。
我便踏实了些,心底也放心了,日后敢麻烦他了点。他不算太大大咧咧到没心没肺,他还算有粗有细的一个男人。
这一次我们坐在路边的椅子上之前,他搜出帕子擦了擦,才让我坐下。城市街上的位置有一点脏,没有海边干净,他去买了一些食物过来分给我吃。
我听见周围摊贩们的叫卖声,便想起这是小志弟弟工作的街区。
这天,有个家长路过小志弟弟的汽修店,把里面的少年拿来当做反面例子,而扭曲地对自己孩子说,你不好好学习,成绩差,以后就像他一样,去脏兮兮地修车了!干些脏活累活儿低人一等!专门伺候人家!
那修车少年是家庭困难,没有条件再上学,但他也在可选的范围内,有骨气选了比较热爱的修车事业。
这家长却对某个留学回来的小子很热情,还让孩子跟人家做朋友。她对外国人很高看一眼,也谄媚地冲罗欧文说着英语打招呼,叫自己孩子去跟外国人聊会儿天吧。
罗欧文听了她之前的话愤愤不已,又被区别化对待当成外国人很生气,他趁孩子的家长在店里买东西讲八卦,便用糖果把有点怕生的孩子招呼了过来。
罗欧文让那孩子不要听妈妈的话,他在男孩子耳边说了一些我听不清的话,他并把想说的话写在随身携带的便利纸上送给了小男孩,希望这男孩子能把纸张保留下来,直到能看懂的那天为止。
我也附和罗欧文的话,重新教育那个孩子,不要过于在意有缺点的父母和别人的眼光,只要不害人,喜欢做什么事情,就去做吧。世界上最贫穷的事之一就是对别人评头论足,以及在意他们的贬低而否定自己。
等懵懂的小男孩儿走了以后,我开始打听罗欧文在纸上写了什么内容?
他便将给那男孩子说的话复述了一遍:没条件的,不管是先天,还是后天的低学历者,往往被歧视。有钱人家的孩子即使一时失误,但还有其他多些的选择,比如能出国学习,别人就另眼相看。本质上也是在歧视出身家庭,无形间傲慢歧视了穷人这一阶层,永远不要无意识看不起自己,像你妈妈那样。当你有条件天时地利人和走到你成功的那一步时,不妨以宽容的视野再看看那些人,也许对你的内在成长更有帮助。
在不妨害他人的前提下,只要认真做热爱的事业,那么人们学习的都是不一样的事物,一样是聪明有学历的人,很多这样的人却不被肤浅的俗人认可,不过对那些自以为是的井底之蛙,不必太在乎,我们也可以筛选掉这种人。
记住了,我们完全不一样的人生之间,所有经历的环节不同,造就的每一步也就不同。今天的话,你很可能会忘,但这一步我坚持要同你走一步,要亲口告诉你。
否则作为旁观者,罗欧文会觉得对不起修车少年与自己。
我十分赞同罗欧文的话,我今日彻底对他另眼相看了。
我们从不会拿这些刻板的身外之物去嘲讽任何人,以及用这些身外之物可悲地当做衡量他人的标准,我们只喜欢纯粹地触摸人们的灵魂而已。
于我,说来也得感谢阿公和阿嬷的教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