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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从天而降
  陈某人跟我还算有那么一点缘分。
  在我结婚不久,爸爸竟然从天而降出现在了我们岛上的家门前,他是携着最爱的女友卡蒂娜回国从老家找过来的。
  蕙兰干妈告诉了他关于女儿的新地址,她也颤声打过一通电话提前跟我说,阿……阿嘉仔……你……你爸爸陈华竹……从英国伦敦回来了!他回来探亲,来探望你了!
  蕙兰干妈当时替我兴奋到有点结巴,我还听见小卖部干爸在电话里面骂陈华竹的话,说蕙兰干妈激动个什么劲啊!对那种人有什么好激动的!陈家真是家门不幸!有这种不肖子孙还有脸回来,不如死在外面永远不要回来算了!他要是有陈华竹那种丧门星儿子肯定把他腿打断!他要是有这种爸爸也不会认……他都比陈华竹更有资格做阿嘉仔爸爸……
  蕙兰干妈便捂住电话跟小卖部老叔吵了起来,叫他不要在阿嘉仔电话里说话那么难听!
  我想干爸爸也只是希望我不要对这种爸爸抱有什么太大的期望,免得又受伤,他故意在电话里面要骂醒我……
  可我不再那么相信,失踪了二十几年的爸爸会出现的这个事实,我以为他们认错了。
  那一整天我都忐忑局促地在家里等待,那两天刚好是我先生的休息日,他在家里听说爸爸要来了的事,跟我一样是一副见鬼的状态。
  罗欧文笑起来幽默地喊道:“见鬼了,真的见鬼了,嘿,有点恐怖呢,要不要请个巫师来做下法?驱驱邪?这种冤鬼回家肯定要把家人吃干抹净的……都不晓得是不是跟哥哥雷蒙多一样,在外面出了什么事情才找回家的……快……赶快把家里的宝贝都藏起来……最紧要是藏住你阿嘉仔……”
  我也跟着丈夫瞎起哄笑闹嚷着,“见鬼啦,见鬼啦,哪路神仙来救救我阿嘉仔啦……”
  有那么几个人替我嘲讽陈某竹,我倒是没什么心思要骂他了,他们都骂到了我心坎里去。或许是我潜意识里仍然在等着那个陌生的父亲,内心抱有一份残余的宽容,希望他来见我一面就好,我已不奢求其他的感情了。
  罗欧文理解尊重妻子真实的卑微心情,他便也去正式打理了一番,准备面见招人恨的岳丈了。
  好早以前,我完全不觉得大仔真的是我爸爸,我以为世上没有这么心狠的爸爸,他对于我来说,只是一个万分陌生又常听到的贴纸般的人物。后来自己慢慢认识到他很有可能是我亲生爸爸的身份,我才渐渐抱有期待了,然而这种可悲的期待没想到延续至今。
  而我也不想称呼他的全名陈华竹,常管他叫陈某人、陈某竹。因为我不认同他有才华,他在我眼里无才无德,我不可能称呼出他彻底放弃了阿公阿嬷和女儿,而追求了大半生的才华梦。
  其实我在户口本上也是跟着阿嬷的,阿公初次见我一看是个女孩子,不太重要,最后挥挥手随她了。如果是男孩子,我想,姓与户口本必然都要跟着他们陈家。
  我亦庆幸,阿公阿嬷不在了,我和陈某竹倒是没有太大关系了,他真有什么也祸害不到我。
  对于这一面,我准备充足战斗了。
  当外面响起寻常的门铃声,落入我耳中都宛如惊雷,我每次直直起身,都有点踉跄地撞到家具上要赶过去。罗欧文怕我摔着了自己,马上一边扶着我,一边陪我去开门,结果前两次都只是为业务上琐碎的事找过来的人。
  到了第三次的响铃,我在丈夫的搀扶下,前去开门的态度从容了一些,起码不磕着碰着自己了。我们沉默的青年夫妇打开门,遇到了另外一对热情的中老年夫妇。
  pleasantsurprise!你们好,我回来了!你是嘉净吗?哇,真的是女大十八变啊!我当年刚刚抱着你的时候,你小得只有我两个手掌那么大!嘉净,你可能不知道唷,我是你爹地陈华竹,这招呼有一点生疏咧,不好意思啦,我练了很多次了。啊……这位……这位就是西班牙女婿欧文吧!真是太巧了!我女友也是西班牙人……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我身边这位是我的爱人,卡蒂娜。
  你们俩不请我进去坐坐吗?傻站着干吗!我就是终于空了有时间回来看一趟女儿的。
  门房太太的社交比起这厚颜无耻的人来,想必甘拜下风。陈某人真是另一个社交达人,他自顾自说了一堆话,热热闹闹高亢地推着我们进屋去了。刚开始我很沉闷无措,于是保持稳重一句话都没说,全程是我的先生跟其岳父打招呼沟通起来的。
  爸爸从异国回乡的时候,真的只是纯粹地和我见了一面。还有他的新女友来了,是真正的外国人,一位卷头发、古铜皮肤的西班牙女人。
  我听罗欧文如常低语着,向我讲述别人的样子。他说卡蒂娜一米七有点高,留着一头染过的棕色中长发,她发色与眼睛的颜色相衬,长相很有特点,棱角分明。学画画的人应该会喜欢画她这种硬朗点的脸型,起码他画画的时候,觉得这种脸型好画点,可以拿她来做模特。
  罗欧文还在我耳边低声补充了一句,真是鲜花插在牛粪上,无德的岳丈有点像矮冬瓜,真不知道卡蒂娜是怎么看上他的。
  或许是因为陈某竹那油腔滑调的嘴,与让我们甘拜下风的厚脸皮吧。他刚来的短短时间内,便对我们所有人都说了很多动听的话,把卡蒂娜总也哄得心花怒放,还让我们快叫她一声妈咪。
  罗欧文倒是老实规矩叫了他们一声爹地、妈咪。我暗暗翻了个白眼,有点无视他们自顾自无隔阂的自来熟。
  不过罗欧文平日里只对我一个人真心说好话,他待外人则没有了岳父的花言巧语。后妈除了对我这个她眼中的继女要好一点,继丈母娘对女婿不是很热情,甚至有一点莫名其妙的看不起,她向男友窃窃私语评价了一句,女婿像愣头青,木讷得很。也许是我们怠慢的态度,令她没有自知之明这么觉得。
  我们便也抱着偏见认为,外国女人就是喜欢陈某人嬉皮笑脸、油头滑脑让人起鸡皮那一套。
  陈某竹这一次来忽然紧紧拥抱住了我,他潸然泪下,向冷淡的我与逝去的阿嬷阿公哭天喊地道歉。
  他自责地告诉我,阿嬷生病那会儿,他那时候进了监狱,没办法回来,但是他又不想把这个不好的消息带回家,只好以其他理由含糊其辞一带而过。至于阿公去世前,他根本不知道真实的情况,而且很不巧的是他失业了很久,灰头土脸感觉无颜面见家人,更没有能走动回来的资金,所以很快挂了电话。
  阿公今生对他所说的最后那一番话,让流落街头的他痛哭了无数个冷清的夜晚,一再发誓要赚大钱回家给阿公看,可是大钱没有赚到一个,父母都撒手人寰了,由始至终都是他一个白痴儿子望着虚妄的自己,臆想着一切度日。
  当年那一句,陈华竹你给我听好了……爹地今世许你好好闯!后事彼此莫再期许,莫再问……无数次回**在跌入谷底的浪子耳边,频繁使他夜半惊醒,终于忍不住联系阿嬷问了问父亲的近况,却意外得知,父亲逝去的事情。
  人到中老年的他只能捂脸痛苦流泪,一瞬间失去了亲人和梦想,也狼狈看到了一眼望到底的日子,没有了未来,更没有了归途。
  “小嘉净啊,我最对不起的是你啊!当年就养育着照顾过你几天,只有几天而已,一事无成的我就狠心跑去了国外找活路,本来想等自己赚了大钱,总有一天风风光光回家了,孝敬父母,要把我的女儿宠成公主。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无能的爸爸伤害你颇深,让你变成了灰姑娘。你小小年纪没有妈妈,眼睛又坏了,我在外面灰头土脸还没有钱给你治,记挂着你好多年!我除了不敢见父母,一直以来最不敢见的就是你,要不是卡蒂娜见我抑郁寡欢有心结,好心地开导我面对错误,总让我回来见你一面赔礼道歉,我可能真的没有勇气在这一生……再见见我那独一无二的无辜不幸的女儿了……”
  爸爸在我面前痛彻心扉认错哭了一场,我恻隐之心微动,才逐渐摸上了他那张有皱纹的沧桑面颊,与卡蒂娜保持青春的光滑脸孔,后知后觉露出了心底那残存的一点高兴态度。
  高兴他们来探望女儿,高兴他们来我们夫妇家里单纯地做客,高兴他在人生末尾总算给了我一个赔礼道歉的交代。虽然罗欧文内心不喜欢他们,为了我很是怨恨岳丈,但见我们父女最后抱头痛哭,他也有了仅剩的一丝欣慰,欣慰我很不容易的这辈子终于见到了父亲。
  听说,罗欧文和卡蒂娜在一旁看我们父女看得流泪,卡蒂娜泪流满面,我的丈夫也红了眼睛擦了擦眼角。
  这一次卡蒂娜送了我们夫妇好多礼物,不过刷的是爸爸卡里的钱,爸爸不知道该送我们什么好,他觉得女人更懂女人,所以送礼的一切都交给了卡蒂娜打理。
  爸爸还邀请我们几个人在岛上最豪华的餐厅内吃了一顿阔绰的特色饭。因为只难得见我这么一面,不管花多少钱,凡事他都请客了最贵的招待。我们一大家子浩浩****逛街购物,我快活似神仙!
  我也留了爸爸和卡蒂娜在岛上多玩一些日子,他们答应了,顺便能在此地旅游,认为划得来。
  留住了爸爸以后,确定他能多留几天,我平时胆敢逐渐露出坏脾气的真面目来,以真实的态度对待这位糟糕的亲人,凶凶地任性了好几天,过足一把有爸爸的瘾。
  爸爸很迁就我,小心翼翼的,也很怕惹我生气。
  我得意洋洋。
  我鼓起勇气问过陈某人,我是不是他亲生的?生母是何人?
  得到的答案确实是亲生的。我是他某任女友生产后把一切都丢给他,而留下来的孩子,那个女人就更无情地跑掉了。他初次面对软软小小的宝宝,整个人都愣住了,愣了大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领回了家,交给有经验的阿嬷带孩子。
  盼望小孙的阿嬷留下了我。
  阿公不满意,也无可奈何。因为阿嬷赐予我名字,把我未来的一切全包揽下来了,她觉得以后能不能看到不着吊的儿子成家立业都是未知,所以坚定收留了我。更何况,她一见面,就多么爱我这个女孩儿。
  以前我听到过他们这些话,还抱有半信半疑的态度。因为大人有时候也会说谎啊,而且很多事情也许连他们自己都不清不楚的。
  我和爸爸在家相处那几天,我请他继续给我讲讲妈妈的事情。结果他对她几乎一无所知,他们之间的情爱只是为了年轻时如饥似渴的欲望,两人只是逢场作戏,包括示人的名字都是假的。
  他也大致讲了他在国外的经历,刚开始偷渡过去,是黑户东躲西藏过日子,先打了一些黑工,再做了街头画家,卖过其他的艺,做过洗盘子的工作……几乎什么辛苦活儿都做过,他过得颠沛流离,时常翻垃圾桶里完好的食物捡出来吃。他顺便咂嘴叹气说,这些发达国家的外国人真的很浪费资源,经常丢的食物都是未拆封过的。
  爸爸连私生活都不避讳地讲,他和各种各样情态的女人上床,得过性病,治好以后,此后生活检点了一些。
  他看着我一副有点恶心的表情,便说:“可以呕出来,我不介意啦。”
  “我介意。”我板脸说。我其实是麻木的,连为他呕吐心里好像也有一点倒胃口,但是我又很同情他那些年在外面过得不好,惨兮兮的像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狗。
  爸爸似乎也是麻木的,声音的情绪里没有什么起伏。
  在最后一晚离去前,只听得他又低叹了一声对不起。这一声对不起似乎在对每个人说,甚至是他自己。可惜来不及了,人生没有后悔路可走,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走下去,像阿公说的那样好好闯,只有眼下可以把握。
  按现代文明有爱的家庭来说,我爸爸也真算不上是一个男人,他不撞南墙不回头,撞了都不肯回头,他始终没有责任感,道了歉也只是表明伤害了你的态度。他一生**不羁,东跑西窜,早立誓不婚不育,出了我只是一个差错。
  他其实也不喜欢小孩子,不会与小孩子相处。我长大以后他来看看我,才觉得可以听从卡蒂娜的建议见见面了。
  若是其他常人,大抵要一直在我面前保持羞愧,可是他后来没有初次那么的惊天动地了,他很高兴我独立到自己就能长这么大,很有他后来在外闯**的风范。
  我几乎无话可说。
  他这些年一直在外交女友同居,过着自由自在的日子。我常在想,不晓得我还有没有其他遗落在外的兄弟姊妹啊?有的话,真可怜。我起码有阿嬷照顾,算是幸运。
  我爸爸曾经还留长头发,画一丝不挂的**,手里持着一张素描**画,刻意地照相。那张寄回来的照片,阿嬷形容得很滑稽,说是像一只变态老鳖在卖白果。阿嬷说搞艺术的人哪里是这样的,刻板印象啦,他只是东施效颦。
  我爸爸当初去圆英国伦敦梦,还要在那个地方大展身手完成艺术家的梦想。其结果是大部分时间过得跟流浪汉一样,便真的没脸回来了,他一想起阿公那种心生期待的样子与阿嬷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他就面对不了只有不停地逃避。
  他后来遇到不同的女人调情被收留,生活才逐渐好转起来了。
  不过我爸爸这一次回来,还要告诉我一件重要的事情,他要结婚了,亲自邀请我和罗欧文到时候去伦敦参加草坪婚礼。他顺便给我们欣赏了一下他的订婚戒指,他攒了好几年的血汗钱买的钻戒,比我手上的那颗钻石还要大,难怪卡蒂娜感动得一塌糊涂。
  爸爸说,遇到真爱的时候,曾经的标准和要求都会有变化。庆幸的是他们都没有要孩子的想法,准备丁克一直过二人世界。说这话时,他似乎遗忘了我,遗忘了他还有一个刚认回来的亲生女儿。当他想到什么的时候,也只是悻悻笑笑。
  这一趟探亲,他们看见我和罗欧文结婚了安乐地住在岛上,很快就放心又不舍地走了。不过,我还是请罗欧文,从爸爸身上拿到了毛发,验证了一下我到底是不是他亲生的。
  结果是亲生的,我再也不用找任何借口去怀疑什么,勿自欺欺人给自己某种期望与宽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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