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成圣,俯瞰众生,从棋子成为执棋的人,人性的部分会减少,相对应的,属于韬略的部分会变多。
韬略是什么?策略,计谋,规则,手段,皆算得上是韬略。
绘之小试牛刀,愤怒不平之下,并没有杀人之后的痛快,也没有玩弄心计之外的愉悦,她像一株植物,在受到威胁的时候伸出触角攻击,一击之后立即恢复到从前,从身体到感情,都没什么波动。
她知道有些人会特别喜欢在嘴上逞能,说出来的话却格外让人想捅他一刀,然而真实的算起来,应当罪不至死,
不过,亲手杀人,也不后悔。
接下来就是跟韩铭回小田庄,路上同送了猪肉过来的小六陈力等人相遇,她坐在车里没有说话,反而范成同小六低声说了几句。
“怎么这猪都杀了?”
“活猪运起来更麻烦,再说现在庄子里头有不少人学做屠户,这杀猪大家都抢着动手,还不费钱。”
车帘子挡的严严实实,陈力一脸好奇,也只敢拿手偷偷指一下,然后拼命的给范成使眼色。
范成用气音道:“没事,回去歇歇就好了。”后头放开音量说了一句:“我就送到这里吧,估计明儿还得过来。”
陈力连忙道:“那小六你跟范成一块去结算,我跟着三爷的车回去吧。”
一行人动静不大的交流了信息,然后错开,车轮继续滚动。
回到小田庄的时候不过午时,绘之先下了车,抬头一望,田庄外头并没有人。
陈力也看到了,连忙道:“是族长说近日不太平,让大家都在家待着的,再说这大冬天的,除了郑叔那个疯老头儿,谁稀罕出来啊。”
河里的冰其实已经有融化的迹象。
“春耕就要开始了,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陈力大声:“是。”
绘之看他:“你那么大声做什么?害怕我?”
陈力差点将头摇废,还配乐:“呵呵,那能啊,我怕你做什么?”
“嗯,不要对不起石榴,我不会怎么着你的。”
陈力使劲点头,刚要开口做强力保证,突然福至心灵的看向车厢,果不其然——掀开的车帘后露出一张醋脸。
这段日子,小田庄人人紧绷,陈力知道绘之韩铭搞事,不仅紧绷还热血沸腾来着,可此时重新见了这俩人,突然就觉得,人生,真如梦幻一场!
他本来想仔细看看大胜归来的两个人,现在看了之后,真是连多扫一眼都嫌浪费,如此还不如刚才跟着小六去慕家庄,看看那些被抓的工头们呢,听说那些人都是杀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头的凶犯。
他这里觉得绘之跟韩铭一如往常,可慕家庄里头却并不那么平静。
王来叫人将绘之杀死的那人抬走:“剥光衣裳,就丢到现在葬了矿民的那些墓坑里,虽然只有一个人,但我想以后会慢慢变多的,也平一平青山上的怨气。”
此言一出,远比绘之说的断筋碎骨更吓人,好些本来还觉得留的一条性命的,立即想到自己曾经做过的事,顿时冷汗淋淋,是从骨头缝里开始冒冷气了。他日,自己视人命如草芥,今日自己也成了他人手下的草芥。
动手除衣裳的人却突然停了手。
肋骨是横着长的,所以要想杀人,摸透了骨骼生长分布的规律,说容易也极其容易。
但还有一种,它不靠技巧,不耍花头,一力降十会。
骨头之硬,崩坏刀具也不是不可能,可绘之那一刀,不仅竖着插 入,而且穿透了那人最起码三根肋骨,看刀口,看深度,普通男人也得有六七成做不到,因为那一下灌入刀身的力道,还有出刀的速度都要足够快足够强。
此一刀,后来虽不至于被传的神乎其技,但确实震慑了不少人,不管是王来管理的那些兵爷大汉还是已经俯首就擒的慕家庄工头,都老实了不少,可谓是杀一儆百。
更重要的,再无人敢于议论韩铭了,绘之耳朵清静不少。
大雪下了起来,王来没等她回慕家庄就直接跑了过来问:“明儿山上得结冰,你看要不让山上停一日不干活。”
“从前下雪的时候他们可停工过?”
“没、有。”
“那就还按之前商量好的,上午短两刻钟,下午短两刻钟,饭食上比从前略好一点。”
王来没敢反驳,喏喏应了,临走想起来道:“下雪路上不好走,有什么事属下会过来禀报的,您跟三爷就不要过去了。”
绘之道:“不打紧,不过两日也就化干净了。”天气总归是渐渐变暖的,年后下的雪比不了年前,那时候是越下越冷,因此才结冰冻住不好融化。
绘之将炉子升好,提进屋里,又把韩铭的脚泡到热水里,吃了午饭,族长才姗姗来迟。
绘之都做好了听一顿絮叨的准备,没想到族长什么也没说,就只问了问这一路上的经过,然后同绘之商量:“开春了,地里化冻,也该忙起来了,你说呢?”
绘之自然应是。
族长似是舒一口气,站起来道:“你们也辛苦了,早些歇着吧。”说完就走了。
他不絮叨,绘之求之不得,将人送到门口反身关上门回了屋里。
两个人安生歇了一夜,第二日起的早,吃了早饭就又重新套了车往慕家庄去。
出小田庄大门的时候,韩铭“咦”了一声,道:“姐姐你看,有人在外头。”
绘之顺着他的手看过去,是小田庄里头的人,就着雪翻地。
大雪下过之后,下面的土地反而变得湿润,这时候翻起来,确实比全部化完湿哒哒的要更容易些,土不会粘铁锨上。
绘之此时才有点脚踏实地的感觉,忍不住跟韩铭感慨:“没想到竟然成了。”
什么无锋而利,什么锐不可当,不过是神经比别人反应慢了不知道多少拍!
慕庄主的尸身已经运了回来,慕家庄上空一片哀嚎哭声,不过哪怕是下雪呢,也阻止不了春天的到来。
有从前跟绘之相熟的农人过来,泣不成声的问:“你说,以后这日子可咋过啊?”
“从前怎么过,以后还是怎么过啊。慕庄主生前,是帮您老翻地了,还是帮您下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