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之比小六娘先一步想到了年龄差距跟赎金的问题,王来正要走,她连忙叫回来:“刚才说十两说多了。应该是二十岁到四十岁之间的算十两,四十岁往上的五两也就够了。”
若是有人肯积极主动的赎身出去,她还省下养这些人的饭钱呢,从她来说,只要这些人放出去不为害,那她是很乐意的。
王来道:“那就各自往上加五两也就是了。左右他们也都没有钱。”
这倒也是,指望家人来赎身,还不知道要等到哪年哪月去。
不过这从“奴”到“民”的身份转变,绘之却是可以帮着实现的。
现在就是一批批的将人从山上弄下来,人人耕种,不能叫他们没有活,免得胡思乱想。
就算身体不好,只要不是病的起不来,那手里也给安排些活计,让他们知道付出劳动直接跟收入成正比,反正大家都是孑身一人,也不用养家,只糊口的话,身上的压力不大,有上进心的人很快就能翻身。
那些病重的,早早就被收容下山了,大夫带着学徒们拼命救治,这里的花用就是用的韩铭的钱,医药,棺木,都算在里头。
没起事之前,大夫们带学徒还有点藏着掖着,当然也可能是那时候没有磨合好,现在则不然了,病人太多,大夫们再不放手让学徒上,自己能累死,传道受业解惑,一个流程下来,学徒们个个成长的快。
小六娘如何犯难终究还是咬牙交银子赎人的事,绘之并不清楚,她叫了一毛二毛照应韩铭,自己去了大夫们看病的地方。
那地儿是专门辟出来的,一共三排,加起来约么有百十间的屋子,跟家里的宅子不一样,这儿的宅子建造的阔大,前头两排是类似大通铺,后头一排则给那些病的起不来,拉尿都在炕上的,是的,虽然开了春,这看病的宅子里头倒是都还烧着炕。
这一连串的,要是没有韩铭的钱财源源不断的支撑着,仅凭个人意志跟毅力,十年之功也不能成。
亏得韩铭也不在乎这个,他说:“姐姐,这个钱不能算我的,它们就在地底下埋着,我找出来而已。能用到这些人身上很好。”
绘之还没进门就听见一阵奇怪的笑声,说奇怪,是因为那笑声实在叫人听不出高兴劲来。
“以为自己要等死后才能歇歇了,竟还被人救治着,从前像我这样的不是不救的么?”
“您老,有药就赶紧喝呗!”有人催他喝药。
“不喝,我就盼着死了好歇歇。”
绘之就在此时进门,听见的人抬头见是她,纷纷打招呼,有喊“夫人”的,也有喊“姑奶奶”的,绘之一一颔首示意,目光最后落在那个干瘪了的老人身上。
她上前摸了摸药碗,还烫着,就端起来吹了吹,而后推到那个人面前:“青山铁矿易主了。”
对面咳嗽震天,嗓子里头的动静之大,让人觉得那口痰在里头翻来覆去的打滚,还是被一只大风箱吹着。
“你,你说什么?”
绘之将药碗往他面前推了一寸之地。
那人伸手就要挥掉,不过绘之比他更快:“药可以不喝,别浪费。”她站起来:“既然不想活了,那就送到万人坑那边,给我省一副棺材钱吧。”
“你是谁?”
绘之没有回答他的问话,而是道:“知道自己签了契,卖了自己的终身么?”
那人脸色一暗,而后激烈的辩解道:“我是被抓来的,这卖身契是他们逼我签的!官府呢?我要报官,要死也咬死那些狗杂种们!”
院子里头的其他人根本没人离他,不知道是他嚷嚷的太多让人麻木还是因为劝服不了所以都干脆不说了。
绘之对着他摇了摇头:“青山铁矿本就是皇帝的私产,你找哪个官府能替你伸冤?”
那人瞪大了眼,张着嘴定定的看着她,眼中的绝望跟讶异几乎叫人不忍看。
绘之长舒一口气,她知道这个答案比之前那个青山铁矿易主更令人难以置信,但这就是事实,也没什么不好叫别人知道的。
大家在受到委屈的时候总是渴望有人来主持正义,可哪里来的那么多公平正义给你?这世道,从古至今,强者横行,弱者受着,从未听说哪一个时代,弱者为王,强者匍匐在弱者脚下的。
要不是这人今日的态度,她绝不会就此时说出来。
好在院子里这些帮忙的人,不是知道的差不多,就是心中有数,此时好歹没有跟着起哄。
她看了看药碗,已经彻底凉下去,便道:“你不想活了我也理解,这样吧,你告诉我姓名,我去找出你的卖身契来还给你,好歹上路的时候做个清白人吧。”
她一副不耐烦不在乎的样子,那人惨烈一笑:“苍天无眼啊!盼星星盼月亮,总想求一丝生机,谁知那高座上的人竟是害了我的罪魁祸首!如此,活着倒不如死了干净!”说着就要去撞墙。
绘之往前急跨一步将他扯住:“我说这位爷爷,你想死我不拦你,但别脏了我的地儿,你不活,别人还要好好活着的。皇帝老爷反正早就死了,你早一天晚一天的,不着急。”
有大夫交头接耳:“嘿,这话说的气人。”
“那人油盐不进的,救了也白救,就该刺刺他。他觉得老天爷欠他,跟老天爷说理去!我们可不欠他。”
没有一丝宽慰,没有一点温暖。
“论可怜,谁不可怜?谁那手里的刮三俩枣是大风刮来的?”
“可不,现在活着,有人给饭吃,有人给看病,反倒要死了,早想死,一头死在矿上,还省下这么些年辛苦!”
必须要承认,有些人你好言好语的跟他说话,他一箩筐的道理,就必须不讲理的跟他来,不惯着,也就好了。
最终人也没死成,自己把重新温过的药喝了,看那精神头,只要想活,再活个七年八载的不成问题。
绘之见他肯好好养病,便抬脚去了后头。
后头的大夫少,病人病重不说,屋子里头的味道也极其不好。
她从衣裳兜里拿出围裙,直接挽起袖子帮忙,当了大半天学徒。
天一擦黑,一毛就过来找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