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英国回来后,门房太太告诉我,欧文的哥哥,那个来我楼上闹过事的西班牙人最近又找来了,在我出国旅游的期间,他一直蹲点守在我家门前,像个不怀好意的小偷。
雷蒙多说是为了等我回来道歉的。
门房太太怕他可能在撒谎到时候又骚扰我,所以她找巡警过来把雷蒙多赶走了。
在她赶走雷蒙多之前,小志弟弟已经跟那悍匪打过一架了,连门房太太都拿工具趁机打过雷蒙多几下,他们帮我报了仇。本来雷蒙多还手很厉害的,小志弟弟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一听说是为书雅姐姐报仇,风向就变了一个样,雷蒙多没还手了,小志弟弟便把他殴打得流鼻血。
门房太太讲起来劝我还是小心点为妙,雷蒙多就是一号危险人物,说不定隐忍着在准备二次复仇,他不在我们的住所蹲点后,仍然在附近晃**。
今天,她看见那人还在对面的海边公园椅子上坐着呢,并玩世不恭地冲她打招呼,反正没一副正经样子,看了有点让人讨厌。又因为悍匪与欧文好先生那张相似的脸,她便彻底反感不起来,总觉得像在对欧文的态度不好。
我何尝不是呢?他们俩兄弟长得起码有七八分相像。
我没有听从门房太太的叮嘱,不知不觉走到了海边公园去瞧了瞧,一去便看见他浑身灰不溜秋地躺在椅子上,正惬意地闭眼抖腿睡觉呢,他嘴里还叼着一个狗尾巴草,嘴巴噘来噘去。看见他做这丑动作,我就想扇他一耳光,真是毁了欧文那端正好看的模样。
当我面对雷蒙多那张与欧文形似而偶尔神似的脸庞,我心硬不起来,便冷冷地俯视着他,“找我干吗?”
雷蒙多忽然听见我的声音,他立马睁开了眼睛,眼里是遮掩不住的喜色。他顿时起来坐直了身体,态度端正了很多,还用手掌擦了擦旁边的位子叫我坐。
他摸摸头说,他来找我,是想要欧文那本记载了他们兄弟之间事情的日记本,可不可以给他保存?
我沉默着坐下了。
“听妈妈说你在找欧文的童年照。”他便**道:“作为交换,我给你欧文的童年照,我们在祖母家的时候拍过好几张合照,这几张我给自己留一张,其他的都给你,怎么样?”
我便同意了,其实没有东西交换,我也会给哥哥的,反正罗欧文的日记本不止一本,他记得很散,不同的事记在不同的本子上。我只是在想,他们兄弟之间在生死相隔之后才彻底释然,有一点遗憾呢。
也许欧文在我的身边欣慰地看见了这一切。
雷蒙多得到了我的同意,热情高兴地抱了一下我,他趁机想亲我脸颊的时候,我皱眉挡住了,他便吻在了我的手背上面,又硬拉我的手心过去吻了吻。他郑重地说:“玛德琳,谢谢你,让我知道欧文如何爱我这种混蛋哥哥,让我知道自己那个可怜的兄弟,原来对我有那么多感情,以及鲜为人知的悔悟……我的内心也一直在悔悟……真的……”
“在你们两兄弟之间,其实父母爱你要多一点,你是第一个孩子……”我淡笑着说:“只是依旧爱得不算多,他们的爱都不合格,以后我也会跟欧文内心一样爱护哥哥的,只要你变好,别再那么没出息了。”
雷蒙多微微颔首,他那双深邃的眼睛跟着湿润了起来,便靠前紧紧拥抱了我,很真诚地道:“妹妹,谢谢你。”
大哥与妹妹总算也和好了。
雷蒙多便去了我家里做客,这一次我不是很放心他,我只想收留他上来把自己打理干净再走。哥哥一副流浪汉的样子等我那么久,要是被玛利亚妈妈知道了,她会打电话过来骂我的。
雷蒙多狼吞虎咽吃了我简易做的一顿饭,便摸着肚子走来走去地观察着我们的屋子。我注意着他,劝他别想偷鸡摸狗的。
他气极反笑道:“我他妈才瞧不起你家这些便宜货,你倒是不便宜,我就是羡慕弟弟有这么好个老婆,羡慕你们相爱,羡慕你们曾经那么美好,真是神仙眷侣。”
哥哥便问道:“喂……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替欧文守寡,有什么意思啊,这样未免太像木头疙瘩了吧。”
我从卧室里找出了罗欧文一件破旧的衣服丢给他,催他赶快去洗澡,洗完换了衣服就给我走人。我还要哥哥回西班牙之前,记得帮我给玛利亚和罗来登捎带点东西回去。
雷蒙多看了看我扔到他身上的破单衣,他翻着白眼,跳脚嚷道:“你连一件好好的衣服都不肯给我换,我还洗什么澡,换什么啊?我不换了!我就这样回去告诉妈妈,你比她还要抠门,不给我吃饱饭,我来做客还要把我赶出门,让人家揍得我冒鼻血……还让我在外面流浪睡那么多天!到头来叫小狗一样叫我回家,却给我这么破旧的衣服穿!就他妈的欧文所有的东西都是你的宝贝是不是?你好歹分一件像样的衣服给我吧!我不管,我要那件白衬衫……”
他这个臭无赖挤进了我们的卧室里,想去抢罗欧文上好的衣服来穿,我恼怒不肯让他,同时死死地挤在门口想要锁门,我利用柜角的位置把脚抵在那里做支撑,拼命地关门要驱逐雷蒙多。
我压根不是他这号五大三粗的危险人物的对手,他单手就能把我像拎小鸡一样毫不费力拎起来。
雷蒙多果然只用一只手在门口乱推门逗我呢,他甚至嚣张狂野地抖了抖门板,把我摇得头晕眼花。他便捧腹大笑,让我不要那么小气,否则他将把我的脑花都给摇出来,抹到面包片上去吃掉!
这该死的哥哥的捉弄,令我气恼得很,便在他疏忽的时候猛地关门夹到了他的手指。
他惨烈大叫一声,骂我是歹毒的黑寡妇!
我反驳他这种人才是土匪强盗反派!
闹到后面我累得气息呼哧呼哧的,他还精神奕奕得很,我便投降了,准备重新挑一件好点的衣服给他,但命令他不可踏进我们卧室一步。
雷蒙多那个王八蛋,趁我在找衣服的时候,滑稽地在门口反复过线跳来跳去的,他一边跳进跳出,一边笑嘻嘻地说:“哎——我进来了,哎——我又出来了……”
我本来舍不得任何一件欧文的衣服,选来选去,选得困难。最后见雷蒙多像个顽劣的老小孩这么闹心,他一进来就乱动我们的东西,我只想随便找一件衣物给他,眼睛急得转来转去,最后便给了他一件黑衬衫加一条工装裤!
雷蒙多还想来衣帽间里挑来挑去,他不满意这件黑衬衫,他在西班牙混黑的时候,穿够了黑色冷酷的衣服装大哥,现在只想试试弟弟常常爱穿的那种白衬衫……
我捂头求大哥放过我,雷蒙多真是太折磨人了,他从小一定人见人怕,鬼见鬼愁。就这副烦人的模样还需要穿什么黑衬衫,直接出去缠着人家不放,谁见了都怕。
而且雷蒙多压根不适合白衬衫,他通身的气质就像一个混黑的坏蛋,一个不怀好意的恶魔。他即使穿了白衬衫,都会把白衬衫衬得像不是什么好人穿的,一个斯文败类。
雷蒙多眼疾手快抢了欧文最喜欢的那件白衬衫,我追着他满屋子地乱打,为了抢衣服只能把他折磨一通,我无情地攻击他被夹得红肿的手指,专门往他伤口上撒盐!
可是没有用,他忍痛能力很强!
我迟早要被雷蒙多给气死,我们抢衣服的时候,白衬衫哗啦一声被撕裂了……我呆滞了一瞬,逐渐用手遮住了眼睛和脸颊,吸着鼻子,不禁伤心地流泪。
雷蒙多自觉玩过火了,他老实地半跪在我面前探头看我,那副面孔真像欧文关心我的样子。我哭得更厉害了,他手足无措地帮我擦眼泪,嘴里一直向我道歉:“妹妹,对不起……我不是真想抢……只是逗你玩的,没想到你太激动了,衣服就这么扯坏了……你打我吧,我不跑也不还手,给你好好出出气!”
于是我狠狠一巴掌给雷蒙多扇了过去,扇得他脸上立马起了一个红红的印子,也缓缓流了一些鼻血出来,我总算亲自报仇了。
雷蒙多有点惊愕,没想到我扇他这么用力,他揉了揉脸庞,用手指擦掉了一点鼻血,却道:“根本就是挠痒痒嘛,不够,再来,我上次失手把你搞得满脸血,你应该再狠一点,来吧。”
我不肯再伤害哥哥了,这是我成年以后第一次动手打人,感觉非常不好,愤怒当头的时候虽然确实出气了,但是过后既愧疚又难受,心里很不安宁。
可是雷蒙多拉着我的双手往他脸上和身上打,我努力缩回了手,退到了角落里去。他渐渐开始疯狂地殴打自己,打得自己鼻血冒得更多了,他跪在地上红着眼睛向我们道歉:“欧文,妹妹,对不起,我真的错了……我容易头脑发热,想要和别人一起笑,却不计后果,常常置之度外伤害到别人,我总是这样犯错,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我文明过,暴躁过,想死过……都根本解决不了内心的痛苦……”
我过去按住哥哥阻止着大叫他不要再打自己了,求求他了,不要打欧文那张相似的脸,我不想看见他们两兄弟之间的任何一个人再受伤。
我抚摸着哥哥的头,直到他安静下来,靠在我肩膀上抽噎。等到平静下来,他懊恼地抬起我的脸颊看了看,后知后觉关心地问我的鼻子怎么样,还痛吗?鼻骨有没有错位?有没有内伤?
我摇摇头,捂着鼻子道:“你身上好臭,多少天没洗澡了,快去洗吧!”我也开了个低俗的玩笑,“把梅毒都洗干净点!不要通过血液传染给我!”
“你的意思是……要和我……嗯?”雷蒙多更低俗地问。
我不理这种人了,真想再扇他一巴掌。
雷蒙多悻悻收拾了衣物去厕所洗澡,他出来后换上了黑衬衫却没有想象中的坏人气质,那副一本正经的神态,更像欧文严肃时候的模样。他的面无表情很快破功了,便似笑非笑逗我,“看什么啊?爱上我了?”
“你若不是和欧文长得很像,我是不会多跟你这种流氓说一句话的。”我低下了头,专心缝起了欧文的白衬衫。
“喂!我比他大,应该是欧文像我!”他靠坐过来,嗓音慵懒地说:“不过我不介意你把我当他的替身哦……我这个人惜福只得糙点,有日子过就行,没有你们那么矫情。”
我没有跟他说话,他问我是不是默认了?
我瞪了他一眼说,我不乱来!请哥哥放尊重点!更何况他召妓,很脏。
雷蒙多讪笑过后,嘟哝自己都是跟女友上床好不好?!什么召妓根本没有的事,全是欧文那个臭小子瞎说的,目无尊长到处造谣大哥的私生活,你们小夫妻继承了妈妈的长舌真是八卦!
我坐到了另一边去缝衣服,哥哥很烦人,甚至会跟欧文一样闻我头发的香气。不一会儿,他抢过了我手里的衬衫与针线,作古正经地缝起了衣服。
本来想骂他,可我一看他熟练的架势,便闭了嘴观察下去。
他使用针线缝衣服的技术确实比我好,甚至好到让我佩服,便问他怎么会做针线活?!
他认真缝着衬衫说,是祖母教他的。
当他把衬衫缝好了重新交给我,我惊喜地翻来翻去看,这件衬衫已经恢复如初,甚至看不出缝过的痕迹,便宝贝地把衣服放回了衣帽间里挂好。
我谢谢了雷蒙多,他笑话我跟欧文真是一个善良笨蛋的德行,怪不得做了夫妻,分明是他弄坏的东西,他补好了我还谢什么?小时候他也玩坏过欧文的手工玩意,帮忙补好了,欧文就谢谢他……
我们在家聊了一会儿他们小时候的事情,我听得很专心,只有这个时候我和哥哥才能彻底和平共处,谈笑风生。
他甚至想留下来住一晚,我没有同意,赶他出门。
雷蒙多只好强行拉着我一起上路,要回去看看罗来登和玛利亚,我们便回老家玩了几天。玛利亚每天都做很多的饭菜给我们吃,并且她不像以前总把我呼来唤去的,为人和气了很多,真把我当做小女儿了,还塞零花钱让我出去玩。
对于我的那点感动,雷蒙多哼了哼说,欧文都不在了,哪里还有叫你做家务的道理,你的感动真廉价,一定很缺爱吧!不如让我来爱你。
谢谢,爱吧。
妹妹,我爱你。
我们因为欧文已是一家人了,我那又爱又恨的一家人。
雷蒙多怀恨在心,恨上了说话不算话的臭小子,更恨这个独自霸占父母的家伙……
于是雷蒙多总找茬欺负弟弟,在外面当着很多同龄人脱他的内外裤,远远地用石头丢他……或者像妈妈那样死死掐起他的耳朵,扇他的巴掌,把他扇出鼻血来……
我抹着泪歇斯底里地告诉雷蒙多,欧文曾经到底有多惨!父母也根本没有那么爱他,求你不要再折磨我们夫妇了!他已经死了!求你让他安歇!求你……
之前躁动不安的雷蒙多渐渐被定住了似的,他缓缓弯腰捡起了这个日记本来,他半信半疑地看了几眼,嘴角抽搐地倔强嘲讽我,“这是你写的小儿科冒充欧文的吧……”他喃喃,弟弟不可能爱他,没有人爱他,这个世界上最恨他的人就是欧文了。
他红着眼睛怒吼道:“我最恨的是父母,其次是恨欧文,我也恨你这个多管闲事的女人!”他在悲伤中夹杂气愤的时候,甚至想要撕毁那本陈旧的日记薄,却又莫名住了手,只是狠狠把日记本砸了回来,骤然砸到了我脸上来,这一砸就像在砸罗欧文!
雷蒙多砸得我鼻血直冒,他停顿住了那些不理智的动作,抱头似乎心软了一下,他懊悔又愤怒地吼出一声对不起!整个人便狼狈地落荒而逃。
我蹲在地上擦着满脸的鼻血恸哭,自己躯体上的痛是麻木的,真正的疼是心间上的,我感受着丈夫童年时被他们殴打后的那种身心与鼻骨的疼痛,一样对这家人又爱又恨。
门房太太听到楼上有人闹事,赶忙过来看情况,她一看我满脸血泪鼻涕,吓了一大跳,便忙帮我找纸巾和棉花酒精消毒止血。她一碰我鼻子,我便钻心地疼,我的鼻骨好像有些错位了,当时咔嚓一声。
中午回来的小志弟弟与门房太太一样,担心地过来看了看我的情况,他摸了摸我的鼻子是正常的,没有什么问题,应该是鼻腔黏膜的损伤。
他们俩便一起生气地骂起了雷蒙多那个混蛋。门房太太说,下次绝不会再让雷蒙多上来骚扰我了,一定要拦住他。
小志弟弟也说,下次看见雷蒙多那个对女人动手的坏蛋,他必须帮我揍这个男人中的垃圾一顿,他真是要被气死了。
我劝他们说,没有关系,不要跟那个莽汉发生冲突,他一个人可以打好几个人来着,混过社会是个不要命的悍匪头子。
他们还评价这两兄弟真的一个是天使,一个是魔鬼,长得那么像,品性却天差地别。
是啊,正是因为我看见雷蒙多那张和欧文极为相似的脸,我才无法对他不管不顾的,我倒要看看他要怎么折磨彼此。
可我还是去了英国避了一阵风头,去爸爸那里散了散心,很有希望地找到在世的家人,这种感觉真好,自己似乎有归处了。
因为爸爸和他的西班牙老婆,以及罗欧文那一小半的西班牙血统,所以我后来着重学西班牙语和英文,直到熟练得宛如他国人,以免日后有机会与他们相处融入不进去。
爸爸和卡蒂娜住在接近郊区的地方,他们有一个带院子的大房子,配了车库与地下室,只是房子膈音效果略差。这座房子真的很斑斓迷人,就像童话故事里的花园房屋,小洋房栅栏的周围满是生意盎然的浓绿草丛,与芳香满园的鲜花,四处花团锦簇,不远处还有淡绿色的湖水。
院子里养了两条肥嘟嘟的柯基犬,我真羡慕这两条可爱的小狗每日被爸爸和卡蒂娜宠爱,我都想变成它们了。
爸爸的邻居是法国人,他总介绍着宣传他们有多么的浪漫。我倒是不盲目认为法国人怎样浪漫,只是听他们说话的口音语气,觉得嘴里像含了浆糊似的,很不清楚,使我觉得嘴中不太爽利,便没有了对法国人浪漫的印象。
我和爸爸一边在院子里陪他的法国邻居聊天,一边抚摸两条威尔士柯基犬,我们一家三口晒着太阳与客人们一起喝下午茶,我幸福得快要昏倒了,便倒在草坪上困住柯基犬玩闹,顺口开玩笑对他们说,真想永远和他们住在一起。
我这几日恰好碰到了伦敦天气好的时候,大家才都出来惬意地晒太阳了,爸爸懒洋洋晒着太阳应了我一声,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傍晚吃完饭,我却听见书房里的卡蒂娜用西班牙的方言巴斯克语对他说:“书雅什么时候走?”
她知道我会英语和西语,所以才用了比较晦涩的方言,应该是为了防止我听懂意思,以免出现尴尬的情况。但是很不幸,玛利亚妈妈会这种方言,并且总喜欢教我说方言,我和玛利亚接触着学会了不少巴斯克语。
爸爸也用巴斯克语说:“她现在一个人了,才死了先生,得有个依靠吧,我是她爸爸……以前很亏待她……”
她倒着咖啡,漫不经心说:“你答应过我的,与我一直过简单的生活。我连自己的孩子都没有管过……”她那声音低了下去。
我在内心嘲笑他们,看来他俩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果然王八看绿豆看对了眼,是登对的。她的孩子很可能与我同病相怜。
爸爸接过卡蒂娜递来的咖啡,喝了一口沉吟道:“一家三口也可以很简单,她不麻烦,她虽然瞎过,但是从小学着自力更生,我妈咪说该教嘉净的都教了,把这孩子教育得很好,非常有礼貌,不会给人添麻烦的。妈咪说她干什么都很伶俐,从小到大都很懂事独立,我保证她生活得安安静静。虽然我也感觉有压力,可她终究是我女儿……”
上天,他终于肯在生活里真的认识到我是他的女儿了,不过我心底却涌来无限的悲哀。
卡蒂娜搁下杯子,叹气道:“你可以独自照顾她,我没有意见,如果是我们两个人的话,应该尊重对方与誓言。”
爸爸沉默了。
她继续说,她真的不喜欢自己给人天天做后妈,她不想有人打扰到他们的二人世界……
我其实也没有说一定要和他们生活在一起,只是想想而已。本来也是出远门散心走走的,哪知捅了马蜂窝,却还想看看有没有溢出的流心蜂蜜在里面,结果里面只有数只蜜蜂一生最后的命运毒刺,我早该想到的。
隔日爸爸找我谈话,他靠在沙发上启口道:“嘉净,我知道你想和我生活在一起……可我想,我们不能住在一起,我和卡蒂娜有自己的生活,我得尊重我们当初的誓言。”他很土地说:“Iloveher……”
我轻轻地问:“那我呢?”
他低头闷闷地说:“我当然也爱你,只是陪伴自己一生最长的还是伴侣,子女大了要有自己的经历成长,要出去闯**。你有爸爸的风范,我相信你能够独立。”
我想起了我的罗欧文,多么不公平,最不负责的爸爸得到了一生的挚爱美满下去,受尽他忽视的我,爱着所有人的我,负责的我,却失去了心爱的阿嬷、阿公和罗欧文。
这次我尝试淡然付之一笑,却笑不出来,左边脸有些干绷麻木。我便对爸爸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学起了雷蒙多,文明敲诈道:“请您给我一笔钱,缺失的子女赡养费,数目要是太少我不会满意,那么法庭上见。”我放了一次温韧的狠话,只是冲动,冲动过后觉得这种索要并不赖。
爸爸想,应该的,他和卡蒂娜都商量好了,要给我养育费,从他们的存款里扣一半。毕竟生活对我来说很不容易,他们从未给过我什么,钱是最实际的东西。
夜里,我拖着箱子提前回家,不想让他们假惺惺来送行了。我悄悄离去的时候,窸窸窣窣的响动惊醒了卡蒂娜,她穿着睡袍出来看见我的举动,一脸过意不去的表情。
她与我用中英文夹杂着西语谈话,甚至还有一点闽南语和粤语。我们一家子总是说着各式各样的语言无缝切换,带着各色口音,这场语言盛宴的交杂有点滑稽。
卡蒂娜是很耿直的一个女人,她对我抱有歉意,但是她觉得自己不会想要降低生活的质量,去违背最初的选择,总之,她也不是一个合格的妈妈,面对这些情况她也无奈。
她便捧住我的头,给我的额头一个亲吻,希望我路上一帆风顺,有空可以预约过来玩,这她绝不会拒绝与多说什么。
她坦诚,虽然以前她也同情过我,那时知道我生活不方便,但是她实际上一直只会把我当很寻常的人对待,而不是一个需要帮助的失明者与孤儿,这似乎就是她给我的最大尊重。
不得不说,她是对的。她不假,很诚实,是一个敢说敢做的女人,至少这一点我很舒服。我不反感她,也谈不上喜欢。
我们友好地拥抱一下,安静道别了。
往后不知是哪年,身体不好的卡蒂娜发烧生病了,她惊厥过后,处于神志不清的状态时联系过我。她说了一些糊涂又真心的话,担忧地问我在外面过得好不好?还需要钱吗?需要的话她会打给我的。
她也伤心地问我这个女儿怎么不回去看看妈妈呢?她有点想念我,她可能活不久了吧,来见见妈妈最后一面,我也是她远远爱着的小女儿啊。她请我倾听她在西班牙的名字,叫做娜塔莉亚,请我不要忘了自己还有一个娜塔莉亚妈妈。
待继母大病初愈的事后,我打电话向她问安,并且问她,为什么不联系她在西班牙的女儿,那时却联系我。
爸爸说她那晚只给我打了电话,烧糊涂了嘴里一直说她赶走了那个可怜的孩子,她好愧疚,她为什么要这么绝情呢?
对于我的问题,娜塔莉亚母亲清醒的时候回答道:“我和亲生女儿的感情甚至没有与你之间和平,亲爱的,你也是我的孩子啊。只不过我是一个没有尽过责的母亲,但是在我心里,你和我的亲生女儿是一样的地位,你们都是我们的孩子,但我们与你们的关系更是熟悉又陌生的朋友。要说你爸爸和我虚伪也好,不怎么负责也罢,我们确实贪图享乐,都不怎么照顾管束孩子,这是事实。如果你在外面累了,等我们玩够了,那你就回家里来吧,到时候我愿意和你住在一起,你可别嫌我太老了。”
爸爸私下跟我说,卡蒂娜和他一样,都把我当做了独立出去的雄鹰。而卡蒂娜的孩子在父亲那边,不怎么亲近她的,她也不会和孩子相处,年轻时候太爱玩了,到如今也不想面对那一份愧疚。
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他们混乱复杂的亲情,即使我们没有生活在一起,这次很真诚地感受到了。于是我们之前的一点隔阂,也跟着消散了。
我在心里终于把娜塔莉亚视为了我的母亲,至少她在病糊涂那一刻问安关心我的时候,非常真实地替我生母弥补过我缺失的母爱。
但我们后来没有再见过几面,多年以后,卡蒂娜真的生病去世时,我就再也没有见过流浪狗一样的爸爸了。
对此,我想过一个笑话,他大约是艺术家的浪漫细胞觉醒去殉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