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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白陈君愣愣地看着倒在桌子上已经断气了的小白。
  这鸽子是她从小养的,到今年应当是第八个年头了,她给这只鸽子起名“小白”,按照她自己的话说,她和鸽子的感情都比跟中园的那位老白深。
  小白不是买来的鸽子,而是走丢了自己飞到白府来的。
  母亲死后,她从广州城被救回来,然后生了一场大病,在**躺了整整一年。
  无所事事的时候,时光便仿佛停止了流逝,变得漫长到令人发指。那一年里,窗外一直是日复一日的院墙,以及偶尔走动过来的零星的几个仆役,她那时候觉得,自己似乎已经被这个家给淡忘了。
  小白就是那个时候飞来的。
  那天白宅办喜事,迎娶二姨太方可仪进门,乐声从前院一直传到了遥远、僻静的冬园,仆役们都在忙娶新姨太的事,没顾得上她,她知道自己爬起来倒水。
  水很凉,对于生病的人来说有点剌嗓子,但她也没办法,昏昏沉沉准备回去继续躺着的时候,她听到窗外传来了“咕咕”的声音。
  一只鸽子顺着大开的窗扇跳进了屋内,白陈君试探着往床边一让,那鸽子便跳到了桌上,用喙啄杯子里剩的冷水。
  白陈君看乐了:“你胆子也太大了,不怕我把你捉起来吗?”
  鸽子似乎听到了她说话,偏过脑袋看了她一眼,见她没动作,又把嘴扎回了杯子里,好像是清楚白陈君不会伤害它。
  白陈君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我是大白,你就叫小白。”
  小白抖了抖羽毛,似乎很满意这个名字。
  自那之后,她时常会在窗沿上放吃的,一直到她病好要去上学。
  她不能带着一只鸽子上学,于是她有些伤感地告诉小白:“我要走了,以后就没人给你喂吃的了。”
  小白睁着那双圆鼓鼓的红眼睛看她,然后在她的手背上用力地啄了一下就飞走了。
  白陈君很遗憾,大概小白走了。
  住校之后她就很少回这里,老白她不想见,家里熟悉的仆人也越来越少,还不如在学校里呆着。她一直很庆幸自己小时候有母亲教诲,学生时代又遇到了不错的老师和同学,所以即便这样长大都没有养出一个孤僻的性子。
  去年这会儿,女校毕业的她重新回冬园住。
  正收拾着东西,忽然听到窗外传来了奇怪的“扑棱”声,是小白回来了!
  一起帮忙的琳琅回过头去,看到它,惊讶:“哎呦!怎么有只这么大的鸽子!”
  白陈君笑着伸出手去,就像是和多年的老友重逢一般开心:“我小时候就在了,没想到,它居然又回来了!”
  白陈君没把小白关进笼子里,她和琳琅一起,给小白做了一只哨子,只要白陈君吹哨子,小白就会自己飞过来,像上次折腾程显那样。
  可是今天它没过来,白陈君以为是宅子里出事了到处都是人,它害怕。
  没想到,它是死了。
  琳琅见白陈君红着眼睛、面无表情,有些担心地喊了她一声:“小姐?陈君?”
  白陈君深吸了一口气,虽然努力平复了,但声音听上去仍旧有些哽咽:“你从哪里捡回它的?”
  “宅……宅子外边的泔水车附近,它自己飞出去的。”
  白陈君闭了闭眼。
  都是她的错,今天她一整天都在忙,琳琅也是,两个人都忘了给小白准备吃的,它多半是自己飞到泔水车那儿去找吃的了。
  琳琅气得跺脚:“你说是谁啊,这么缺德,居然去毒一只鸽子?”
  白陈君站了起来:“毒什么鸽子?分明是毒人!”
  “毒人?”琳琅愣了片刻后,一拍脑袋,“对啊!那是咱们府出去的泔水车!是有人把吃剩了带毒的东西给倒了!”
  她说的一点都没错。
  “琳琅,晚饭我不在家里吃,不用给我准备了。”
  琳琅回神,只看见白陈君抱着死鸽子往外走:“唉!你又去哪儿?!”
  “去警察署的验尸房找人吃晚饭——”
  琳琅:“?!”
  半个时辰后,警察署行动队。
  “白顾问!”见白陈君拎着一个食盒进来,小徐明显愣了一下。
  “忙了一天还没吃晚饭吧?喏,给你和刘伯伯准备的。”
  “富贵馆打包的肥肠面、烤麸还有熏鱼……啧啧啧……”小徐法医看着食盒内丰富的菜肴,唏嘘摇头,“都说天底下没有免费的晚饭,是不是啊师傅?”
  刘仵作正在洗他的刀子,头也没回:“那当然。”
  “哈,尤其是漂亮小姐白给的晚饭……更贵。”
  白陈君被两人接连调侃,反唇相讥:“看来小徐法医平日里没少被漂亮姑娘敲诈啊。”
  “……”这话似乎戳到了小徐法医的痛处,以至于他垂头丧气道,“是啊……太难了。”
  下班回去身上臭得连电车都坐不了,别说姑娘了,狗碰见他都想绕道走。每天能见到的唯一的异性就只有白小姐,虽然他嘴上成天调侃白小姐漂亮吧,但实际上,白陈君和他喜欢的温柔可人型美人,可以说是大相径庭。
  每当看到白小姐,他甚至想不到任何风花雪月而是一具具奇形怪状的尸体。
  于是他叹气:“说吧,白小姐,饭钱是什么?”
  白陈君放下食盒,将死鸽子从身后交出:“小白误食了白府有毒的泔水,你能不能试着查查看它吃了什么?”
  “毒泔水?可以是可以啊。”小徐一边开盒盖,一边疑惑道,“不过刘管家的验尸结果刚才已经出来了,不是毒死的啊,身体里也没有任何的毒物残留啊。”
  “啊?”这回愣住的变成了白陈君,“可你之前不是说他是死后才被抛尸水里的吗?”
  “他死前好像喝了很多酒,法警也在他的屋子里找到了喝剩下的杯子和酒壶,不过,确实没有服下任何毒物,他是窒息死亡的,并且,他们还从尸体的喉咙管里头剖出来一颗完整的门牙。”
  “门牙?”白陈君一怔,“捂死的?”
  一般来说,被人强行捂住口鼻窒息死亡,身上是不会有其他外伤的,但是,死者的颌面却有可能因为行凶者力道过大而造成一定的变形,然后造成口内的门牙脱落。
  “对,他被子头上有很重的酒味,应该是喝醉了之后倒在**被人捂死的,但,还有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就是,他那颗门牙的断口上没有血,断口处也没有炎症反应,也就是说,那颗牙,是他死了之后才脱下来的。”
  “那这是……动了两次手?第二次才捂断的?”
  “这个推测也合理。”
  “那第二次捂是不知道他死没死还是担心人没死透?”
  白陈君这话的意思就是在问,死后捂断他门牙的人到底和直接致死他的,是不是同一人。
  “啊对了!你可以看看这个!”小徐法医忽然一拍脑袋,从口袋里翻出一张揉得皱巴巴的纸。
  白陈君打开之后,发现上面用钢笔画着一个缺了一大半的陌生图案,她疑惑道:“这是……?”
  “死者脸上的压痕,有可能是捂死他的凶手留下来的。”
  白陈君拿着那纸颠过来倒过去看了好几轮:“呃……一朵,缺了一半的荷花?不不不,月季?**?反正好像是一种花。”
  小徐法医调侃:“嘿嘿,说不定凶手是个喜欢花的大美人。”
  “……也可能是喜欢花的大男人。”
  “那我不知道啊。”小徐法医已经吃上了,“哟!还是热的!这大肠色红味重,比老刘手艺好啊!”
  刘仵作不悦:“那你小子下回别吃了!”
  白陈君记下图案的形状,将纸收进了口袋。
  “别啊,您手艺更有家的味道嘛!”小徐法医捡起筷子,一块肥肠下肚,表情迷醉几欲登仙,肥肠的香气和验尸房的气味混杂在一处,闻上去十分闹胃,“不过……反正和鸽子是没什么关系了。”
  他嘴里嚼着猪大肠,含糊道。
  刘仵作嘟囔道:“真不知道这小子吃了这么多年洋饭为什么偏偏好这口……”
  “是我在国外留学一个师兄告诉我的。”小徐法医边嚼边道,“我当时一上解剖课闻着味就吐,我一个师兄就想了这么个招,让我把解剖的器官当成没做熟的猪大肠、猪脑花、猪肝、腰子……”
  “你那师兄是川渝人吧?”
  “对啊,你怎么知道的?”
  白陈君:“你继续吃我继续说。我倒是觉得,小白中的毒还得继续查,他喉管里的门牙说明凶手不质疑此下手或前后不止一个凶手,我们不能确定,泔水里的毒是不是和他的死相关。”
  “行,听你的!”小徐法呼噜了一大口面,“一个小时之后,你来这里,我给你结果。”
  一个小时后。
  小徐法医将一份验尸报告提交给她:“我上一次解剖动物还是在国外上学的时候。它胃里面吃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还好毒它剂量不用太大,所以没等到消化干净,还能认出进肚子之前是什么,好像是吃的糕点一类的东西。”
  白陈君接过那报告一看,皱眉:“夹竹桃?”
  “对,就是夹竹桃中毒,我就说这毒肯定得是好找的生物碱吧?”小徐法医道,“夹竹桃这东西,浑身上下到处是毒,但它好看啊,于是南方这边到处都种,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啊这是……”
  一旁的刘仵作慢吞吞地跟了句:“照你这么说,咱就得给它铲干净?”
  “哈哈,也是,不能因噎废食。”
  白陈君拿着小徐法医的报告,府里只有一个地方种了夹竹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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