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竹忍的传信,是在五日后。
彼时张玲珑正托懒没跟着去运干草,听到这信儿后当即欢呼起来,一想到自己马上就能离开这个家了,欣喜至极,脚尖冲着张丰年的小箱子一转,便去翻银子。
辰让知道他的意图,将箱子一压。
张玲珑疑惑看她。
“不许拿。”
张丰年赚钱不容易,家里又只他一人,没银子傍身怎么行?张玲珑这个人,果然是不知体恤亲爹的,三天两头托懒不说,临走了还要顺银子。
从没见过这样的儿子。
张玲珑商量道:“就拿一点点,咱们总不能走着去罢,等走到了,将军们早跑了!”
辰让有些动摇,终于松了手。
张玲珑翻着翻着,便拿出一个小物件来,道:“这东西好看,公子拿着吧。”
辰让本没有在意,可入眼看去,竟觉得此物正如张玲珑所言,十分好看:那是一个六棱暗蓝杯盏,轻轻拧动,六棱便会各自上浮出细小的刀尖。
这东西,不像是喝茶的,倒像个暗器。
不知张丰年从哪里得的?
不过思及张玲珑先前说家中院外挂着的灯笼便是张丰年捡来县令夫人不要的——说不定这杯盏也是哪里捡来的。
辰让要这东西没用,便放回了箱子。
张玲珑也没在意,只一个劲儿地塞银子,很快,他便卷了满满一荷包的银子往外走。
辰让问他:“不留信?”
“不用!”他那爹啥时管过他的死活了,看见银子没了便知道人走了呗。
辰让却道:“去写。”
张玲珑终是拗不过,转身回去,大摇大摆地写了三个字,丢了笔便往外走。
待张丰年回家后,院里早已一片漆黑,他点了烛火,来到房中,才看到桌上写的三个丑得不得了的字:爹走了。
倒不知谁是爹了。
三日后,齐曲县。
将军们昨夜便宿在了福家准备的客栈中,五位将军年纪颇大,此来带着的全是自家最争气的儿子,因着彼此之间颇为熟悉,今日便直接将客栈包了下来,账目全由福家出。
落家、李家、高家、许家、丁家,这五位将门之家,已将虎符全部带来。高将军身形稍胖,把玩着手里的虎符说道:“真没想到,咱们几个打先辈起便就为启帝效命,如今被赶去四面八方,想回个硕阳还得集齐虎符。”
许家附和:“是啊,不过听闻竹家落难,全逃了,倒不知他家的虎符该去哪里得?”
李家嗤笑一声,道:“那不是还有与竹家交好的落家么,落家公子落方方先前跟竹家的儿子一起在宫中就格外地亲近,想来是知道他的下落的罢?”
落将军摇头:“小儿去宫中时,与诸位公子都交好,却不是深交,与竹家公子更是泛泛,谈不上什么亲近。”
“是吗?”高将军摇头道,“不过硕阳那边已经通缉竹家的人了,想来很快便能拿到虎符,到时有它没它,只要虎符在硕阳,咱们就算只有七方虎符,也一样去!”
丁将军小声补充:“不是七方,而是才六方——还有一方在北边的张将军手里。”
“嗤!”提及张将军,高将军不屑,骂道,“姓张的算什么,传信这么多天也不来,怕是被那北边的冷雪寒冰冻残了!”
丁将军又低声补充道:“听说张将军已经过世,许是来不了了。”
“过世?”高将军一愣。
许家点头:“不错,十年前便不在了,听闻只有一个女儿,如今那女儿也该三十好几了,不知去了哪儿。”
李家继续嗤笑:“三十好几?纵然收了信,一个半老徐娘,也配拿虎符来与我们谈事么?”
福建名在门外听了几耳朵诸人的七嘴八舌,终是推开门。
见他一来,先前的几个将军全换了嘴脸,毕竟福家是最有钱的,从包下这客栈便可见其一了,更何况,福建名浑身上下的穿着与配饰,无一不贵重。
高将军急忙让出上座,笑得眼睛都没了,他道:“老福来了啊,我们几个等你好久了!”
福建名也不客气,直接坐下,示意众人全坐下后,才将目光对准落将军。
“落方方可来了?”
落将军点头:“您既点名要他来,他必是要到的。只是不知,他能做些什么?”
福建名一笑:“正如老高所说,你儿子与竹忍可是好兄弟,几位来此,竹忍必会有所动作,一旦他借落方方拉拢将军,便正中咱们下怀了!”
落将军随之一笑,应道:“好,我会盯着小儿的。”
福建名点头。
但正如先前诸人所言,就算拿到了竹忍手中的虎符,也不过七方,凑不齐八方,他们便去不了硕阳城。可若借虎符一事,擒住竹忍与“逝帝”,便能成为他们平步青云的台阶!
所以,有无张家,都无碍。
他们所要的,本就不是什么虎符。
他看向落将军,向他敬了酒道:“有劳。”
“不敢。”
夜深了。
正如福建名所说,竹忍的确是要联络落方方,借而与落将军相见。
皇天不负有心人,竹忍终于看到落方方与其余几家的公子出了客栈,四处闲逛,不知有意无意,落方方先后与几人分开,直至独身一人。
待到了河边,更是直直地站着,似在等人。
竹忍缓缓走近,说道:“方方兄。”
闻言,落方方回头,面上满是笑意,竹忍唤了他先前最希望的称呼,“方方兄”三字,令二人恍若回到从前在宫中的日子。
但落方方知道,如今物是人非,竹忍的家散了,就连他的父亲,也将受人驱使。
他回道:“竹忍兄。”
竹忍见他脸上是意料之中的模样,不由问道:“你,在等我?”
“是啊。”
落方方摇头,“无论你要说什么,我都想告诉你,绝无可能。我爹不会违背其余几位将军的,说不定还会借你我的关系,将你擒住。竹忍兄,离开这里吧,无论你想做什么,都一定不要出手。”
“倘若我一定要出手呢?”
落方方一笑:“那我会尽全力——”
“帮你。”
竹忍一愣,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说完,他看向四周,竹忍随之看去,见是福琪梦与其他的公子一同前来,当即握紧了手中的长刀。
几位公子都是先前在宫中见过竹忍的,见面后并未剑拔弩张,倒是温善一笑。
福琪梦上前道:“我也帮竹忍兄。”
“我也是。”
“我也。”
“还有我。”
“加上我。”
竹忍实是没想到他们会如此,心中一时颇有些感动。可福建名的手段尚在眼前,还有福琪梦灌他吃下醉骨堇的场景,这些,都令他不得不防。
福琪梦知道他在担心什么,遂道:“竹兄放心,我们不会对你如何,你信不过我还信不过落方方?他可是你父亲亲信的儿子啊,落将军的本意也是要帮你的,我们更是如此。”
“你准备怎么帮?”
福琪梦道:“我们几人负责将虎符所藏之处找到,到时全交给你,你无需涉险,也无需露面,如何?”
竹忍握住刀柄的手心微微沁汗。
却还是应道:“好。”
福琪梦又道:“为防长辈起疑,我们几人要去饮酒作乐,竹兄可一起?”
竹忍摇头:“不必了。”
福琪梦颔首,这才带人离开。
落方方走在最后,在几人不注意时,往竹忍手中塞了一张纸条。
竹忍微征。
待无人之后,他将纸条打开。
里面只有区区二字。
勿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