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下一个的落脚点,是昙花县。
在寻到客栈后,辰让单独见了竹忍。
竹忍以为是因为虎符一事,便问她道:“接下来公子可要去北方寻找张将军?如今只缺一块震下符,只待凑齐后便可正大光明地入硕阳了。”
辰让摇头。
“不必,那个做个以假乱真的即可。”
竹忍惊诧。
随后便是了然。
的确,张家所在的北方寒冷无比,加之张家一贯高傲,先前连福家的信件都没回,他们想去找人拿虎符,怕也难。
远不如皇上所说的作假。
那么多的虎符,谁能分出十六之一的假符呢?
“既不是此事,那公子所来为何?”
辰让看他,问道:“阿织的身份如何?”
身份?
“无论是宫中的,还是戏班的,大可一说。”辰让坐下看他。
竹忍迟疑片刻,虽有心隐瞒,可他知道皇帝既问这话,必是有所考量,遂道:“我只知,宫女阿织是丞相的人,当初丞相带她去太妃宫中,应是无疑的。至于戏班的阿织,竹忍虽不确信她是否就是宫中的阿织,但长久看来,她本性良善。”
辰让点头,又问他:“你可见过罗织县主?”
“并未。”
“张玲珑说,阿织与那县主长得一般模样。”
竹忍一愣。
这怎么可能?
可随即又想起先前在马车之上,他眼前那一幕——阿织与那县主模样重合的场景。
难道……
真的只是巧合?
“不可能!”
他下意识地否认。
后察觉自己失态,匆忙揖礼认错道:“公子恕罪,竹忍认为,若是有疑,可先传信硕阳询问丞相,定能将阿织的身份查清。”
“好。”
辰让点头。
待竹忍离开后,张玲珑便来了。
他笑道:“公子,今日是中元节,出去走走吧?”
辰让摇头。
“不去。”
如今诸事繁杂,哪有这闲暇呢?
张玲珑凑过来坐下,劝道:“今日是我的生辰,公子陪我过生辰吧。”
辰让:……
又过生辰?
这是今年第三个了。
见辰让不语,张玲珑不由问道:“公子在想什么?”
“张玲珑。”
辰让看他,“你又骗孤。”
张玲珑一怔,随后便是一笑。
“哎,哪里就是骗了呢?”
辰让不再看他,只觉心头火气重。
那厮又巴巴地解释道:“其实我是鬼节生的,一年有四个鬼节呢,我自然也有四个生辰了。清明、三月三是,中元节自然也是了。”
“鬼节生的?”
辰让怪异看他,都说鬼节出生的孩子都是无福、丑陋的,张玲珑这模样……的确不像。
“公子方才说‘又’骗你……”张玲珑笑道,“还有何事?”
“你说你父母双亡。”
张玲珑点头:“的确如此——我那爹,有跟没有差不多的。”
辰让抿唇。
张玲珑又问:“别的呢?”
别的?
大约就是那一场的背叛了。
张玲珑自然也想到了。
二人的症结就是此处,只不过相逢之后一个未提,一个也未追究,可到底是一根刺,分别扎在二人心口,深且痛。
“公子,我没想伤你……只是想着,既然你注定要败,不如我提前拿些好处,由我来动手,还能护住你的性命,岂非两全其美?”
辰让看他:“与虎谋皮。”
张玲珑也感叹道:“的确如此。”
“谁能想到那娇滴滴的县主竟如此厉害,与我一同落了崖还拿匕首杀我,若非如此,我也不会被吓到忘记她的模样。”
“落崖?”
辰让没想到,张玲珑居然也得了报应。
不过当日她从崖底逃离的时候,的确是听到了重物落下的声音。
总不会,这么巧的罢?
见她感兴趣,张玲珑拨了拨衣领,露出心口上方的那道疤,道:“你看,我这也算得了苦果,公子就不要生气了罢?”
那疤虽已淡去,可瞧着依旧触目惊心。
辰让看着那疤,心中滋味难言:张玲珑那样一个受了小伤便大惊小呼的人,再见后,对这伤却是一直未提……
辰让偏开眼。
“衣服穿好。”
“哦。”
张玲珑拉好衣领,随后便见辰让起身,熟悉地向他伸了手,道:“走吧。”
过生辰。
第三个生辰。
看着细细长长的手指,张玲珑突觉心头发梗,随后将自己的手递过去,那一刻,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在宫中一般的模样。
但此刻他却知道,无论如何,他再也不会做出从前一般的错事了。
或许,他也愿意如撩喜一样。
为了眼前的这双手,为了旁边的这个人……
付出一切。
昙花县的中元节,与硕阳城的三月三一般冷清。
此处的人亦信奉鬼神之说,因而每逢鬼节都只在家中祠堂上香即可,只有夜里偶有几人去放河灯。
昙花县的河灯,恰是一桩美谈,因为在这河中央,有着昙花朵朵,唯有在鬼节前后盛开,着实是又奇怪又令人不得不更加去信奉鬼神。
辰让与张玲珑来到这里的时候,已有许多人在放河灯,他们买了两个也学着旁人的模样去写祝福、放灯。
这祝福,可以是给已逝之人的,也可以是写给最在意之人的。
张玲珑写的是:母佑我父,母佑我,母佑存泽。
辰让写的则是:贺张玲珑生辰,祝长命百岁。
二人写的字全都又丑又乱,卖河灯的老板也忍俊不禁,道:“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般配的字迹呢。”
折好河灯后,张玲珑便一手托一个,率先往河边走去。
一边倒着走一边看辰让道:“公子,那老板夸咱们的字一样好看呢,你高不高兴?”
辰让抿唇。
她又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字丑。
见张玲珑要撞人了,她伸手一扯,不悦道:“看路。”
“嘿嘿。”
张玲珑贼贼一笑,不说话了。
待到河边,二人刚把河灯放下,便听身后有人喧哗,回头一瞧竟是县衙的人,那些人赶出一条通道,一顶轿子便露了面。
待停了,下了人,辰让才发现是周光鹿。
周光鹿下了轿,贼兮兮地看了看四周。
作为代帝巡游的周大人,他从客渠县一路到这昙花县,当真是不容易,生怕有人害他不说,还要以身涉险来放河灯。
不为别的,只为他卜的卦。
这几日他总做噩梦,梦见辰让披头散发地来找他伸冤,醒来卜卦之后,才知这女帝死得又冤又气,所以才趁着鬼节来放个河灯、求个安静。
周光鹿一边买河灯,一边想:做完这些,今夜一定能睡个好觉了!
卖河灯的老板问道:“大人写什么,要几个?”
“写:早死早超生,别来祸害我。”周光鹿掏了银子道,“买九十九个。”
“每个都这般写吗?”
“嗯。”
卖河灯的老板顿觉这是个大生意,登时笑得眼睛都没了:“那大人可得慢慢放,我这写字也要写一会儿的。”
“知道了。”
周光鹿先捧了三个往河边去,一边撩水放河灯一边嘀咕:“又不是我害的你,你找我做什么?谁让你太信任张玲珑了,别人略施小技你便进了套子——我最多是在周光显跟前多提了一句你看重张玲珑,旁的又没错,做什么来吓我?”
“有本事你就去吓周光显!”
周光鹿嘟嘟囔囔地说着,见旁边有人递过来河灯,伸手便接了,可那手指并不像官差的一般粗糙,而是细细长长的。
不知怎的,有些眼熟。
突然,周光鹿想起了自家那些被折断的南海木兰箸。
还有他的雕梨兰花床……
他讷讷抬头,终于看到那个在梦中折腾反复的人。
存泽帝!
“啊——”
周光鹿掉进水的时候,砸起河灯大片!
水中太凉,他扑腾着,既想上岸,又想离辰让远些!
偏偏辰让遥遥向他递去河灯,并问道:“大人还继续放灯么?”
那厢张玲珑拆了一个,念道:“早死早超生,别来祸害我?周大人,谁祸害你了?”
看着岸边两人温和无害的模样,周光显不由吞了口水。
他们两个,还活着?
方才跟他说话温和得厉害,倒显得放河灯的他有些绝情寡义了。
正欲说些什么,周围突然嘈杂一片。
周光鹿也不知道是谁跳下了水,只见一串水花迸溅,有人捂了他的嘴便往外拖!
待醒神之际,眼前便是一片花花绿绿的布.条.子。
还有那柄……
眼熟的大砍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