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硕阳城,还有一日一夜的路程。
不知道为什么,越到近处,她便越觉得心慌。
五人三骑,正值中午,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马儿本在急速奔跑,突地便停了,且前蹄高高扬起,发出嘶鸣叫声!
辰让勒住缰绳,张玲珑则是直接抱紧了箱子与辰让,这才堪堪没摔下。
身后,竹忍与阿织的马匹似乎也受到了惊吓,虽未像辰让的一般几近站立,却也是急躁喷气,似要向后逃离。
唯有方达的马匹遇乱不惊,被他勒住后便安安静静的,只是喷着粗气罢了。
方达耳朵一动,道:“前方好像有很多人,很多马。还有,肃杀之气。”
他的马算是见识过血腥场面的,如今虽安静,四蹄却在踩动——定是遇到了同类,才会如此。
很快,正如方达所说,顷刻间,马蹄声纷沓而至,带着滚滚的尘土,冲着五人而来。
竹忍握住腰间长刀,眯眼待战。
方达摸了摸空空如也的大砍刀,心生失落,遂驱马上前,问辰让道:“喂,待会儿还甩我?”
辰让看他一眼。
“你们先走。”
“什么?”
方达怀疑自己没听清,随后便见眼前一闪,竟是辰让来了他的马前,随后方达只觉自己被丢到张玲珑身前。
不过几个眨眼,他与辰让便换了马匹。
此刻,张玲珑看向辰让,似是知道了她的打算,眼中诧异:“皇上……”
可辰让却未给他机会,只将马狠狠一抽,方达与张玲珑便被带去了后方。
终是离开。
辰让看向竹忍,伸出手。
竹忍明白她的意思,将长刀递了过去,只是自己也翻身下马,他看向马背上的阿织,挤出一抹笑来,他道:“抓紧了。”
阿织知道他要留下,可是要将她送走。
她摇了摇头。
竹忍却心意已定,他将阿织的手放到缰绳之上,终是缓缓松开。
他道:“阿织,好好活着。”
“还有……”
竹忍扬手拍马。
他的最后一句话,随着风声落到阿织的耳中。
他说:“不要再等我了。”
马背之上的阿织只觉心中发闷,可是她知道,自己不能回头,因为她是一个连马都不会骑、被戏班子呼来喝去的、没有任何记忆的人。
被驱赶着离开,如何能够回头?
她不会,也不能。
哪怕她找到了记忆,哪怕她能轻而易举地操控这匹马,可今时今日,她在竹忍等人面前,只能以阿织的身份的存在。
而不是,县主罗织。
辰让看着走来的竹忍,终是问道:“为何留下?”
竹忍道:“不管皇上信不信,竹家从始至终都为留惠先帝忠心效劳,如今,留惠帝虽已不再,却还有您。”
辰让垂眸:“你若不走,或许会死。”
竹忍一笑。
“愿与皇上同生死!”
辰让看他。
那双眸子里是坚定与勇毅。
原来……这就是书中所言的“将军忠烈”。
竹忍之所以留下,并不是为了竹家如何,而是为了留惠帝与存泽帝——讨回他们应有的帝运。
竹忍说罢,又听一人扬声道:“还有我!”
那穿着花红柳绿布条衣的方达又回来了,只是他将马留给了张玲珑,此刻是跑着回来的,待跑到了二人跟前,正要窜到辰让的马背上,却被长刀一拦。
亏得他躲得快,否则就要划伤脸了。
他面上无奈,可随即便与竹忍一同守在辰让的马前,盯着前方越发轰隆的席卷灰尘!
很快,方棋与奉了“剿贼”之命的士兵勒马而至,她看着只有两人一马的“逝帝”,不由笑得讽刺。
“原来你们三个就是贼啊?”方棋轻弯脊背说道,“不如你们束手就擒如何,或许还能得个全尸。否则以我身后的这些人马,怕要将你们碎尸万段啊。”
辰让冷眼看她,喝道:“孤乃存泽帝,何等将士敢对孤动手?!”
此话一出,方棋身后的士兵皆是一症,他们有的是见过存泽帝的,可更多的是没有见过。这话是真还是假?
方棋一笑:“存泽帝又如何?今日谁能取她头颅,升官三级赏银万两!谁能伤她分毫,一刀一万银!”
此话一出,士兵霎时精神抖擞。
存泽帝?
存泽帝如今在硕阳城里好端端的,凭眼前之人是谁,所说之话全不可信!
就算可信又如何?
他们照杀不误!
方棋伸手一扬,背后的将士便纷纷抽出长刀,整齐划一,且带着一股恶寒的冰冷与誓不罢休的毒辣。
竹忍喝道:“从未见过向帝王拔刀的臣子,神婆主,你好大的威风!”
方棋自然知道竹忍是何秉性,毕竟是丞相在公子中选出来的佼佼者,射箭武艺均数上乘——不过现在么,看他的模样显然是受了伤的,此刻却仍坚定地守在存泽帝前……
纵然方棋有些惜才,此刻也不得不解决了他。
她轻轻挥手,士兵便蜂拥而上!
方棋眸子一转,本欲坐观好戏,却在看到方达时眼睛一缩。
此刻,方达正与士兵交手,抢来一把长刀作为武器,伴着他的挥舞,花红柳绿的布条衣随风而起,煞是威风利落!
可就是这一幕,令方棋失了神。
在她的眼前,方达的布条衣装,突然就与数年之前的记忆重合叠起。
漫天火光中,她唯一记得的,便是这布条衣。
还有……
她看向方达的刀鞘,眸中更显惊诧。
这刀鞘……
居然也与记忆中,一致无二。
她的嘴唇轻抖,终是唤出一个字。
“爹……”
不知是否心有灵犀,方达解决掉一个士兵后正好向她看来。
“爹?”方棋又唤了一声。
可方达只是狠狠皱起眉,他还这么年轻,居然叫他爹?顿觉这女人有失心疯,待不仅有失心疯还胆大包天地要弑帝,等处理了这些士兵再来处理她!
此时,在方棋身边的——周光显的心腹,发觉方棋的不对,深知这是个好机会,他缓缓抽出长刀,冷冷地指向方棋的脖颈。
方棋察觉凉意,终是回神,看向心腹。
“神婆主,对不住了。”
心腹抿唇,说罢,便要挥刀而上!
方棋下意识地躲开,一个不稳便落下了马,心腹似是没想到,怔愣间,竟被她逃之夭夭。
方棋也不知怎么就跑到了辰让那里,她心中有诸多的疑问与恐惧,因而向着士兵喝止道:“住手!都住手!”
士兵知道她的身份,但更多的,他们奉的却是周光显的命令,尤其弑帝一事,容不得任何的纰漏,所以他们表面听从的是方棋,实际上却是听令心腹。
而心腹,这一瞬却将长刀指向方棋,道:“神婆主受逆贼胁迫,倒戈相向,杀!”
一声“杀”,并未说要杀谁,可士兵却是心中有数了。
他们既敢弑帝,区区一个神婆主又算得了什么?哪怕她可通鬼向神、诅咒万千,但为了银钱与前途,他们也在所不辞!
“杀!”
方棋脸色惨白,她看向心腹,深知他是周光显的人,也就是说,与其说是这人不顾她性命要杀她,倒不如说……
是周光显的意思?
想起被放在家中如若珍宝的那纸婚书,方棋只觉心底发寒。
而此刻,马背上的辰让在杀死一名士兵后,面上被溅上温热的血迹,眼睛下意识地闭起,可更多的,却是麻木。
这是她杀死的第十三个人。
手中的长刀从一开始的发颤到如今的紧握,都令她明白,或许……这才是真正的皇帝之路。无论是她的祖父,还是她的父亲,又或是她,都是如此。
可黑压压的士兵前仆后继,像是怎么也杀不完。
她知道,三人早晚会耗尽力气,倒不如先退一步。
她的目光扫过方棋,见其逃之夭夭,遂对竹忍与方达道:“撤!”
方达回头,不可置信:“撤?你可是皇帝!怎么能撤!”
分神之际,差点儿被人砍中。
竹忍帮他拦住,喝道:“听令就是,废什么话!”
方达:……撤就撤。
他与竹忍各抢一匹马,翻身而上,随着辰让向后逃,心腹没想到皇帝居然也会逃走,忙令人四散包围。
可惜,已是太晚。
辰让等人已突破人圈,向着与硕阳城相背的方向逃离!
离开前,辰让伸手一捞,正将方棋带走。
方棋抬头看她,可看到的并不是辰让的脸,而是漫天的火光。
压抑心底多年的恐惧,终于在此刻击散。
窜至全身四肢。
随后,她看向方达。
却是看不清他的模样,方棋的眼前模糊一片,这一刻,惊吓与疑窦混乱.交叉,终是陷入昏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