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硕阳城就在不远处。
周光鹿驱马过去,待到辰让轿前,说道:“皇上,到了。”
“嗯。”
稍后,便见一只戴了扳指的手伸出,帘子被撩起。
辰让自轿中而出。
那一身的红色几乎闪到了周光鹿的眼。
但,最为瞩目的,还是冠上那两条又长又甩的翎子!
周光鹿傻了:这戏服,不是张玲珑的?
竟是皇上所有?
若是如此的话……
细细看去,这衣装的花纹还是很精致的,做工亦是极好,加之红色本就冷艳,由面容寡淡的存泽帝穿着,倒多出那么几分慑人的气势。
最重要的是,那两条翎子!
经皇上这么一戴,甩得太好看了!
周光鹿暗暗夸了好几句,待察觉到辰让的目光,又发自真心地伸了个大拇指,道:“皇上果真霸气凛然!”
辰让仍在看他。
周光鹿的余光扫着那两只还在摇晃的翎子,不懂她的意思。
“下马。”
“哦!”周光鹿终于懂了,匆匆下了马,不顾踉跄,颠颠儿地滚回了轿子。
辰让利落上马,那一身的红衣,哪里是戏子的模样?分明是沙场的战神!是他们这些将士眼中贵重无二的皇帝!
福琪梦率先扬起右臂,发出一声大喊。
“冲!”
“——冲!”
天就要亮了。
硕阳城的城楼上,周光显早就得知辰让将来的消息,此刻他高坐其上,正在等她。
远处尘土飞扬,浩浩****的人追其身侧——这是他与辰让的再次相见,看着那红,周光显的眼睛缓缓眯起。
是故意挑衅么,所以才会那般招摇?
他实是没想到,向来读书不用功且做事任性的存泽帝,竟会如此不息。
早该逃走的那一刻,就该隐姓埋名再不出现的。
为何偏要来抢罗织的东西?
此时此刻的存泽帝,分外刺眼。
他缓缓起身,看向已至城楼之下的辰让,还有竹忍、福琪梦等人。
只是目光逡巡一圈,周光显并未看到自己想见的人。
她,在哪里呢?
可还安好?
城楼之下,福琪梦喝道:“周光显,皇上在此,还不速速下来跪拜!”
周光显暗生一嗤。
跪拜?
她也配?
周光显道:“几位公子无诏而来,是否带了虎符?”
“自然。”
周光显微微扬手,便见城门大开,而本该在宫中上朝的百官如今正在这城门之内站立,当他们再次看到“死而复生”的存泽帝,眼中惊诧。
但更多的是,他们究竟该站在哪一边?
唯独丞相不然。
他看到的是辰让与这些忠心护主之人,所以心中欣慰。
无论结局如何,辰让都与先前大不相同了。
轻风刮过,华自达没忍住咳了几声,随后便继续看向城门外。
辰让也在看他,不过只一眼便转了头。
丞相,老了许多啊……
她看向周光显:“不知你以何身份来看虎符?孤既在此,何须你来!”
周光显却是笑道:“你竟敢自称孤?不过一个假皇帝,竟还当真了?”
“当日张玲珑弑帝,却不甘心被抓,所以才会找到一个与逝帝长相无二的人混淆视听,哄得诸位将军、公子为其效力,可实则,此人不过一个傀儡!”
周光显说罢,又问道,“丞相,对否?”
城门内,华自达咳了两声。
虽未应允,却是默许了周光显的说辞。
一时之间,竟是静默得可怕。
硕阳城外。
张玲珑抱着空空如也的木箱,看着不远处的方达与神婆主,手指扣在木箱上,因担心辰让安危,满是不安。
可神婆主方棋却心安理得地将方达摁在此处,来询问旧事。
起初,方达嫌弃她耽误了自己帮助皇帝夺回皇位的大事,所以哪怕被留了下来也是心烦意乱。
直到,方棋打开了刀鞘的秘密。
方达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个刀鞘里面居然还藏了一封信,登时惊呆!
而方棋,更是颤颤巍巍地拿出那张纸条——她想,自己的记忆是没有出错的。
眼前这个叫方达的人,的确是记忆中的那张脸。
只不过,不是爹。
而是兄长。
至于刀鞘里的秘密——方棋缓缓展开纸条,只见上书:北方寒洞财宝现。
方达自然也看到了,“财宝”二字更是放在心上,他警惕地将纸条抢过来,又抱紧了大砍刀,皱眉:“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
方棋也不知该如何说,思索了许久的措辞,终是开口道,“我只记得这是父亲的东西,父亲从前也喜欢穿这种衣服。”
方达一愣。
随后手指往嘴里一放,沾了口水便要擦方棋脸上的妆容。
方棋嫌恶地躲开,许是知道了他的意图,便自己拿起袖口擦了个干净。
方达仔仔细细地看着那张脸,是觉得有些眼熟。
他道:“你叫什么?”
“方棋。师父说,这是我原来的名字,所以一直没有更改过。而你,也姓方?”
方达傻傻地看着她。
喃喃道:“方棋……”
是啊,小时家中曾遭受过一场巨变,那晚他本来是与妹妹在外闲逛,可是却遇到一个装神弄鬼的人,那人带走了妹妹,他追了很久,也没有追上。
后来听说,被那些人带走的孩子,都成为了祭祀品。
跟牛羊是一样的下场。
父亲与母亲伤心不已,没多久便相继离世。
他本以为,这世上只有他自己是没有亲人的人,却不想……
方棋,正是他亲妹的名字啊!
不远处的张玲珑等得越发烦闷了,目光扫到那二人身上,才看到两人又哭又笑地抱头呜咽。
像是疯掉了一般。
张玲珑一贯不信鬼神,可也并非全然不信,他知道方棋不是好人,从前方达也不是好人,两个不算好人的人抱在一起哭哭笑笑,到底是瘆人的。
他缓缓起身,终是将木箱一搁,往硕阳城而去。
而此时的硕阳城,正如对峙一般。
辰让自称“存泽帝”,可满朝文武没有一个承认她,最为可笑的是,在周光显的妖言惑众下,朝臣都怀疑她是假冒帝王、借机谋反!
红色的战衣随风而起,辰让的眼睛仿若利剑,直穿城墙楼上的周光显!
“怎么,还不死心?”周光显不知看到了什么,笑得厉害,他指着辰让身后道,“瞧啊,他们这些逆贼不仅找来了存泽帝的替身,还找来了当今皇上的替身——可真是罪大恶极啊!”
周光显虽在笑,可声音却冰凉至极。
此刻,阿织已是缓缓走出,站在城楼下,抬头看他。
辰让偏头看她。
从前分明温和良善的阿织,如今却陡然大变。
那双无害的眸子里,哪里还有半分晶莹与温和?
只余清冷与无情的沉静。
竹忍本在担心她受到牵连,可见她这副模样,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因为竹忍知道,此情此景下,存泽帝本就因假冒一事受到怀疑,阿织的出现无疑是火上浇油。
或许,她正是来火上浇油的。
此时此刻的阿织,当真像极了那日在御驾之上看到的新帝。
她,怎会是阿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