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织似是察觉到竹忍的目光,终是回头看他。
四目相对,惟剩决绝。
她声音清冷道:“我便是张良人寻来的新帝替身,这些逆贼胆大包天,欲偷梁换柱、改天蔽日,我却知,天道难为——”
“故,愿以己身一死,平息所有!”
罗织说得大义凛然,竹忍却是心知肚明,就算阿织落在周光显的手里,周光显怎会让她死?
阿织回宫,那才是真正的偷梁换柱,只不过,她不再是阿织,而是正大光明地坐到新帝座位上的人。
可是他无法揭穿这些。
因为一旦揭穿,阿织就会死。
无论如何,他可以杀死新帝,却唯独阿织——他无法下手。
辰让自然也明白,如今自己身处劣势,多半吃了学识不精的亏,加之竹忍又被阿织牵扯,福琪梦又只会“住嘴!无耻!”等气急败坏之词,当真是没有半分转逆之势。
她看向丞相,华自达正冲她轻轻摇头,无言说了句“走”。
很快,城墙之上便搭了密密麻麻的弓箭,辰让知道,硕阳城内外有数十万的将士,此刻除了走,再无他路。
可到底是不甘心的。
辰让抬头,用尽她所有的力气,将长刀狠狠掷向城楼上的周光显!
事出突然,周光显甚至没来得及反应,便觉心口一痛,后背阴凉至极,随后便倒地不起,无人知他生死。
与此同时,城墙之上的心腹见周光显流血不止,恨极了辰让,当即扬言下令道:“太尉有令!放箭!”
“撤!”辰让喝道。
福琪梦等人再不忿,也只能随着辰让离开。
周光鹿怕那心腹疯了把自己也给杀了,亦忙逃之夭夭。
半路,辰让正遇张玲珑,将其后衣拎起,横在马背,继续逃离。
张玲珑傻眼,问道:“皇上败了?”
这怎么可能啊,不是都准备齐全了吗?
张玲珑难以置信。
皇帝居然又被人撵了。
隐隐约约地,辰让“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张玲珑生出一肚子的闷气,却又无能为力。
他想,接下来自己总得做些什么,不能总让皇上这般狼狈了,除了要母亲保佑,他还得学些别的办法才行!
他再也不想做累赘了!
他要为皇上遮风挡雨!
张玲珑在心底无声呐喊,破天荒地,这是他在除穿彩衣一事外,如此地用力与诚心。
而此刻的硕阳城,周光显虽已重伤,却远不是结束。
而是开始。
辰让等人虽已逃离,却除了竹忍。
此刻的竹忍早就看清楚了罗织对周光显的关心,纵然周光显下令放箭,罗织也只是轻轻合眸,等待着死亡。
竹忍就那般木讷地站在她的身边,哪怕换不来一个转眸,亦是一动未动。
一只箭羽正对罗织而来,对闭目求死的她来说,是一种解脱。
直入心口,再无生还。
可箭羽,却被竹忍一刀砍断!
罗织睁开眼睛,待看到他时,眸中满是疑惑:他为何不走?
“跟我来!”
竹忍想将她带走,可随即无数的人自城门冲出,很快便将二人擒住。
心腹看向罗织,虽不明白她有什么好,可周光显在昏迷前又嘱咐了他,一定要保护好这位新帝的替身。
他不得不做。
“姑娘,请。”
虽不知她的真实身份,心腹却对她很有礼数,甚至揖了礼。
罗织看向竹忍,问道:“他呢?”
心腹道:“他?自然是先受遍大大小小的刑罚,再等着太尉大人亲自监斩了。”
提及周光显,罗织的眸子一闪,登时想起了他受伤的模样,终是向着城门内走去,脚步匆匆,竟是再未看竹忍一眼。
身后,心腹缓缓抽出一把做工精致的匕首。
再将其狠狠插进竹忍的前胸!
他恶声说道:“放心,你不会这样轻易地死,既是逆贼,伤了大人,我便要你生不如死——来人,带下去!”
“是!”
做完这些,心腹眯眼看向去追辰让等人的将士,恨意越盛。
那厢,辰让等人沿着客渠县一路逃离,直到齐曲县才算彻底摆脱追兵。但与此同时,将军福建名终于知道了不孝子福琪梦瞒着他做了什么!
因其他将军已回了各家府邸,不知公子们做的“好事”,故而只有福琪梦被打得下不来床。
余下的公子也被这场狗追鸡似的打斗受惊良多,见辰让败了,便慌忙寻了各种理由逃回家中。
唯独落方方,仍愿意留下。
不仅他,还有躺在**的福琪梦也是一样的意思。
后来,趁着月初,周光鹿又算了一卦。
他将最珍贵的前三卦全给了自己,第四卦才给了辰让。
前三卦都显示他不可回硕阳,最好的办法就是在南方闲逛——他想,倒不如继续做“代帝巡游”的买卖,一来不被追杀,二来还可以将功折罪。
至于第四卦么。
他看向辰让,道:“我连算了四卦,都说皇上应该向西去。”
西?
辰让道:“黑衣刺客出自西方士族。”
“对……”周光鹿也觉得不靠谱,又撒了一卦。
随后抬头看星。
他道:“那就往北去!丰朝北方地大,晾那些追兵再厉害,岂能跑遍整个北?”
北?
正如周光鹿所说,北方的确是地大,启帝当年也不过堪堪巡游一次,留惠帝更是只有两三次,且因天寒地冻,曾数次深陷危境,可见其难。
辰让不想去,相比去北方,还不如直接去硕阳城再逼宫。
方达却道:“皇上,北方的寒洞有大财,可以去!”
张玲珑也是眼睛闪闪:“北边还有大雪。”
大雪?
辰让终是点头:“好,向北去!”
只不过在此之前,他们还要先找到下落不明的竹忍。
福琪梦说从硕阳城逃出来的时候便未见竹忍,或许被周光显的人抓了,又或许走散了,但都好几日了,四处寻找也没有消息,福琪梦觉得这厮八成是被抓了。
他虽不能动,却还是派了几个人去硕阳城打探消息。
随后的几日,听闻太尉周光显恢复清醒,将通缉竹忍的画像撤掉,又将福琪梦、落方方等公子的画像挂上。
称其为:逆贼。
除此之外,还有辰让与张玲珑。
上书:逆贼之首。
画像画得都分外逼真。
福家最先得到消息,这下子,福建名坐不住了,急忙拉起动弹不得的福琪梦,赶在官兵来前,携家带口地往府外跑去。
其他将军也一样,恨不得将自家儿子锤死,却又不得不逃亡。
从前身负盛名的几位将军,如今却狼狈躲避,着实是可怜至极。
后来,躲在小破院的辰让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去硕阳城打探竹忍的下落。
神婆主方棋在旁笑道:“喂,你可是皇帝,旁人都要为你而死的,这是天道,缘何为了区区一个竹忍,羊入虎口呢?”
闻言,方达狠狠锤了她的脑袋:“说谁是羊?谁是羊!”
方棋抿唇,不再言语。
辰让看向二人,不明白他们怎么突然如此亲近了。
张玲珑瞧出她的困惑,解释道:“他们是失散多年的兄妹。您瞧,都姓方,长得也都差不多。”
方达气道:“谁跟她长得差不多,她长得可比我丑多了!”
方棋再抿唇。
终是没忍住,她道:“其实,若想知道竹忍的消息,我可以帮你,毕竟我是最不受人待见的神婆主,但若入了宫,有些事情做起来却方便。”
说着,她的目光似有似无地瞥向方达,说到“最不受人待见的神婆主”时,既自嘲又愤恨。
方达又是狠狠一锤。
“谁说你不遭人待见了?”
“狗。”
“你!”方达气闷,却记得大事为重,他对辰让道:“皇上先在这里稍候,我跟方棋先去硕阳城,不日便能拿到消息。”
闻言,方棋不由看他。
原来兄长就是可以又打你又凶你,却在要紧关头愿意与自己同进出的“狗”东西啊。
还真不算讨厌。
她看向辰让,立掌发誓道:“我方棋,此生愿为存泽帝效命,定竭尽全力令周光显失去所有!”
此誓,一为示忠,二为警惕自心。
她,方棋,定会牢记周光显之狠毒。
——必将百倍奉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