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光显得知消息后,已晚。
罗织已经同意了赐婚。
干净且利落。
不仅如此,朝臣为皇嗣着想,借机为皇帝安排选秀,罗织竟也一一答应。
心腹将此事告知周光显时,着实踌躇,如今他已然知道罗织的真实身份,自然也明白在周光显的心中,她是如何地重要。
可就在周光显养伤期间,居然将二人的终身大事全安排妥当了。
见状,他道:“皇上既然要选秀,大人便也不必挂念,神婆主待您一向痴迷,收进府中也未尝不可。”
“蠢!”周光显冷眼看他,“当初既未杀死她,她便知道你我的心思,若是你,知道一个人要杀你,你还会凑到他眼前吗?”
心腹一愣:“不会——大人,要不要再寻个机会杀了方棋?”
“越快越好。”
“是!”
可周光显的心思方棋如何不知?她才不会眼巴巴地在宫外闲晃惹人来杀,相反,她回了宫中,还将方达带了进来。
每日都有诸多的神婆与神公陪着,周光显的人自然找不到机会杀人。
倒难为了方达,天天瞧着一众最讨厌的神婆妆容,还不得不告诫自己,这是自己的亲妹妹,而且这些人都是保护着他与方棋的。
不过好在,三日后他们终于查到了竹忍的消息。
竹忍没死,只是关在牢狱中,极难救出。
就算能救出,以周光显的脾性,定不会令他活着离开硕阳。
不过,方棋倒是觉得意外,她本以为周光显受了重伤定会杀死竹忍解恨,没想到不仅没杀,还允许大夫进去医治,真是奇了。
方达道:“你要不要去牢狱做个法,顺便把人偷出来?”
方棋抿唇:“我可是你亲妹,但凡那么做了,你觉得那些大臣不会生疑?皇帝早就明令禁止,神婆主禁止参与朝事,一旦那么做了,不仅偷不了人,怕是连我也要关进去。”
方达嫌弃:“你也没什么大本事啊?”
“废话!”
有大本事她还用得着拿出那张恶心人的婚书来说事?
方棋道,“不过,虽然偷不了人,却是能唬一唬人的。”
“怎么唬?”
很快,方达便见识到自家亲妹的大本事了。
神婆主方棋果真名不虚传,为庆新帝击败“逆贼”,在宫中做了一夜的法事后才说出牢狱中的竹忍乃逆贼气运之关键。
不得杀。
不得罚。
如此逆贼才会被其抢走好气运,无需人来动手,便会自己夭折。
提及此处,方棋顺便夸了句太尉周光显有先见之明,提前给竹忍请去了大夫。所以——此后有关竹忍之事,全由太尉府来做即可。
如此,大半夜跟在牢狱外看她做法的诸臣,倒颇为认同。
附和道:果然周太尉跟神婆主是签了婚书的,就是心有灵犀,无意所为都能窥破天机啊!
到此时,所有人都认为那大夫是周光显请的,而非罗织。
再后来,方棋又为罗织选了新帝号。
曰:暗沼帝。
闻言,诸臣面色怪异。
这帝号听上去太不吉了。
但方棋就是要借此膈应罗织与周光显,稍加解释便令诸臣接受了,她道:此暗沼非皇上也,而是昭示皇上于暗沼之中涅磐重生,天命加身。
是为,暗沼之帝。
原来如此,诸臣不由点头。
这一场法事,方棋得到了最好的结果。
可周光显与罗织却各自得了烦恶——周光显恨方棋自作主张掺和竹忍一事,而罗织,则是为“暗沼”二字。
暗沼……
方棋说的不错,她从前的确就是生活在暗沼之中的人。
父王去世,年幼的她便再无依靠,只能沦落为奴为婢,却还不止……若非周光显,给她一条明路,如今的她怕还身处暗沼,谈何为帝?
可这条明路,又如何好走?
不过是另外一条沼泽地罢了。
但她不知道的是,方棋的所作所为,究竟是周光显授意,还是方棋为了周光显故意揭开往事的旧疤?
夜深了,可是罗织并未打算歇息,她的眸子落在朝臣的家眷录。
逐渐坚毅。
浓墨的黑夜,方达乘马离开,前往齐曲县。
几日后,辰让等人收到竹忍无事的消息,终是松了一口气。
送信的方达保证,只要有他的亲妹在,周光显再厉害也无奈。现下虽救不出竹忍,却能保他无虞。
日后再寻个机会,定能得偿所愿。
“多谢。”
辰让说道。竹忍是一直愿意为皇室效力的公子,如今得知他无碍,到底是感激方棋兄妹的。
方达笑道:“方棋说,皇上就是皇上,用不着谢任何人,您只管向前去,有朝一日定能再回硕阳城,到时我兄妹二人为您接风洗尘!只是不知皇上接下来要去哪里?”
但他们都知道,现在的辰让要钱没钱、要人没人,就连那些将军公子都被通缉得自顾不暇了,一击则溃,更是帮不了存泽帝。
与其说再回硕阳城,倒不如先想一想去哪里躲藏。
此时的辰让自然也没了逼宫的念头,她看向张玲珑,道:“孤要去北方。张玲珑没见过雪,带他去看看。”
张玲珑一笑:“皇上不也没见过?”
方达将大砍刀解下,双手捧在辰让面前,道:“当初我父亲为了这把刀,把方棋卖给了神婆主,只是他一直没有找到刀中的秘密。”
他拿出那张纸条,念道,“北方寒洞财宝现。皇上若能找到财宝,在北方招兵买马,如何不能直攻硕阳?”
张玲珑看着那刀鞘的纹路,纳闷道:“我怎么觉得,这像是人故意勾画的图案?”
方达:“方棋说,这刀中的秘密有很多,皇上若不嫌弃,带着它去北方吧,这刀锋利轻薄,就算找不到秘密,也可用来防身,如此我与方棋也能安心些。”
“多谢。”辰让道。
送方达离开后,张玲珑自告奋勇地抱起那刀,又拿起包袱,道:“公子只管走,我跟在身后拿东西。”
“真的?”
辰让看着被包袱压得微微弯腰的张玲珑,又看了眼颇重的大砍刀,心中实是不相信,面上自然也是不相信。
张玲珑感觉自己被看扁了,当即昂首挺胸道:“当然!”
趁着夜色,二人离开齐曲县,为绕过硕阳城,先是往东而去。
只是向东走要经过一片黄沙,因着二人没防备,才走一半,马儿便带着水囊与吃食跑了,风沙一起,再没了踪影。
张玲珑实在渴得厉害,一路上接连摔了几个跟头,却无畏地从沙子里站起来,继续往前走。
辰让伸手要东西,他却抱紧了不给,纵然眼圈发着黑、嘴角起了皮满是劳累模样,仍是不给。
后来辰让便急了,又要将张玲珑扛在肩上。
张玲珑死活呜咽着蹲在那里,摇头。
辰让不解:“张玲珑,你究竟要做什么?”
张玲珑抬头看她,沙哑着声音说道:“我不想做公子的累赘,我想做公子的帮手。”
如此,辰让终于明白。
看着身形狼狈却目光坚定的张玲珑,她总觉得,有什么跟从前不一样了。从前的张玲珑,喜欢穿彩色的衣服,喜欢过生辰,还喜欢蛮不讲理地问她要名分。
可现在的张玲珑,为了她唱戏赚钱,为了不做她的累赘,拼死也要帮她拿包袱、拿砍刀……
辰让垂眸。
她想:如果自己还是皇帝就好了,这样张玲珑就不用跟着她在黄沙里受苦了。
她冲张玲珑伸出手。
张玲珑抱紧了砍刀,坚持道:“我能拿!”
“黄沙风大,我牵着你走。”
张玲珑一怔,随后咧起干皮的唇一笑,伸手过去。
二人的脚印一前一后地踩在黄沙中,张玲珑只觉被握住的手与胳膊分外地有力气,登时也不觉得渴了,竟走得越发轻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