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天现在在亲自负责调查卿黎之死的案子,由于唯一的嫌犯是小唐,他又十分坚持自己看到了一个和卿城容貌十分相似的女人,如此一来,不管卿城是作为死者家属,还是被嫌犯指认的新的嫌疑人,她都势必要来巡捕房一趟,原本为了避嫌,她打算晚点再过去,但一大早翟天出发过去的时候就把她叫上了:“都到这时候了,还管那么多做什么?一起走吧。”
卿城和卿黎之间素来不睦,整个上海滩的人都知道,她比谁都有杀人动机,整个案件现在对她来说非常不利,卿城来之前翟天就已经跟她打过招呼了:“你做好心理准备。”
但他们都没想到,居然有个人在他们之前就已经到了。
姚芷君斩钉截铁地说:“你们说的案发时间,卿城和我在一起,所以她不可能是凶手。”
小唐也无话可说,他和姚芷君曾亲眼见到过那个女人,而同一时间,卿城正和翟天在一起,面对一屋子沉默的人,翟天率先发问:“卿城,你真的对这个和你长得如此相似的女人一点印象都没有?”
“没有。”卿城自己也觉得奇怪,“真的有那么像吗?”
“我们都没近距离看过,”姚芷君掏出一沓照片来放在桌上,“这是之前我拍到的,小唐看到的应该也是这个女人。”
卿城拿起照片仔细看了看,心中的怀疑越来越大,她想到了一个绝无可能的可能性,翟天接过话头道:“现在最要紧的是得先把小唐的嫌疑给洗清了,这件事我可以作证,当时我和他是分开两路包抄,而且是追着那黑衣人走的,事先并不知道会碰见,那时候芷君还下落不明,所有线索都指向卿黎,小唐不可能对他下毒手,我们都指望从他嘴里套出芷君他们的下落,他没有理由杀人。”
杜琅吐出一个烟圈来:“这不能作为证据,现在形势还是很不利,除非……”
“除非有明确的证据。”翟天道,“当时现场除了死者和小唐,以及后来围观群众的脚印之外,在卿黎尸体边,有半个带血的脚印,这个脚印和小唐的鞋码不符,和他当天穿的鞋底纹也不一样,这至少可以证明除了死者和小唐之外,现场还曾出现过第三个人,这个人的嫌疑才是最大的。”
他刚说完,外头就有人敲门:“杜头儿,教会医院那边来电话了,说沈院长发现了新线索,让你们过去一趟。”
姚芷君“腾”地一下跳起来:“我去!”
但翟天压着她的肩膀把她按住:“你留下来陪小唐,我去。”
沈谅对着卿黎的尸体已经研究了好几天了,凶手最初想要嫁祸的确实不是小唐,如果翟天当时追的黑衣人是死者,那么卿黎当时一定一经发现自己在被跟踪了,他特意把人引到这里来,说不定和“雨夜屠夫”案一样,就是特意为翟天设的一个局,但翟天吃一堑长一智,没有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就是这么刚刚好地被小唐给撞上了。
“你们看,死者口微张、眼微开、两手半握拳状,这是肌肉处在各自僵硬收缩状态的结果,凶手和死者之间并不认识,或者事先没有约好在这里见面,死者在见到凶手时应该有些意外,所以本能有戒备心,”沈谅将死者对应的部位一一指给他们看,“死者看到行凶人用利器来攻击他的时候,下意识做了一个用手去抵挡的动作,所以手心里有一些新鲜的伤痕,小唐手里发现的那把刀确实伤害过死者,但死者身上的致命伤却不是被它刺中的,也就是说凶器不止一把。”
卿城和翟天站得近,看得很清楚,杜琅示意他继续。
“小唐手里找到的那把刀和死者手心的伤痕吻合,而死者是被刺要害,失血过多而死,”沈谅将致命伤指给他们看,“直接被刺中了心脏,根据伤口的长、宽尺寸,伤口倾斜程度来看,凶器明显不是我们找到的那把匕首,而且根据死者的身高和体格,小唐的身手做不到将他这样杀死,对了,小唐是怎么解释他手里会拿着那把匕首的?”
“当时灯光太暗,他跟着冲过去的时候只听到了一声闷哼,然后就是利器掉落在地上的声音,他本能蹲下去捡,然后踩到地上的血不小心滑倒——听起来实在是太巧了,但越是巧越有可能就是真的。”翟天说完自己也觉得缺乏说服力,自嘲地笑了笑,“不过现在根据你的验尸结果和当时我在现场发现的那枚脚印,至少证明他不是唯一出现在案发现场的人。”
“等我整理好验尸报告交给你们,小唐就能放出来了。”沈谅也松了口气。
翟天苦笑道:“似乎这次总在被人牵着鼻子走,从无头尸案开始,我们已经被迫进了局。”
“我才是第一个被拉进战局的人,”卿城耸耸肩,“当时只当这件事是卿黎和我之间关于浦江商会和卿氏话事人的争抢,但现在看来连他都是被人算计进来,我很好奇,在上海滩还有谁有这么大本事。”
“你父亲那儿问出什么来了没有?”
卿城摇摇头:“老爷子装虚弱,一问三不知,卿黎的死讯瞒不住,他最近很伤心——至少表现出来非常伤心。”
“对了,”沈谅突然插了一句,“由于是凶杀案,尸体被送到我这里来,我只能做一些简单的处理,但我有一个怀疑,需要进行进一步尸检才能确定,这得家属同意才行,老爷子能答应吗?”
“他现在床都下不了,到时候卿黎的葬礼还得我去主持,现在也轮不到他做主了,”卿城答得十分坦**,“你有什么想要确定的,放手去查就行,需要我签字的话直接给我就行,你现在有什么怀疑?”
她这么坦**,沈谅也不藏着掖着了,他直接说:“既然你同意,那我就直说了,其实我已经解剖过了,怎么样,缝合得很完美吧?”
翟天:“……”
杜琅问:“你之前的怀疑是什么?现在得到了证实吗?”
“证实了,他生前长期吸食鸦片,虽然死因是被刺中心脏,失血过多而死,但其实他的身体早就已经垮了。”
卿氏一直以来就在做鸦片生意,以卿黎的个性,他会沾上也在意料之中,卿城道:“以他的身份,这辈子都不愁短他的鸦片,身体被拖垮是真的,但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死,况且几次案子的遗留线索都指向那个串联了多起案件的神秘女人,她为什么会跟我长得如此相似?我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去世了,而且就算是她,也没理由不来和我相认。”
“没错,”翟天也觉得有道理,“之前我们无意中发现,教堂里的粮食也被人暗中下了手脚,有几个修女已经在无意识中染上了鸦片瘾,这件事和卿黎生前吸食鸦片是否有关也尚待查明,暂时不能排除相关的可能性。”
杜琅拍板道:“顺着这条线继续查,看看还会有什么消息,沈院长这边辛苦加急把验尸报告赶出来,小唐还等着它才能放出来。”
沈谅干活很有效率,赶在巡捕房下班之前就让人把报告给送过去了,陪着小唐等了一天的姚芷君总算把心给放下了,她拉着小唐跑出来,嘴里一直念叨着:“得拿柚子叶洗个澡,哎你说要不要再跨个火盆什么的啊……”
但小唐关心的是:“今天问你你一直都不肯说,到底被抓之后遭什么罪了?”他问的时候眼底通红,语气十分压抑,虽然姚芷君一再强调自己根本没手什么虐待,但他根本不相信,他拉住姚芷君的手,强迫她停下来,双手捏住她的肩,压低了声音道:“你老实告诉我,到底……吃什么亏了?”
姚芷君哭笑不得地看着他:“小唐,你到底要我说多少次,我真没受什么虐待,他们对我还挺好的,你看我还胖了点儿,他们只不给卿纬吃饭,所以我一直觉得很奇怪,也不知道他们抓我到底是想干什么,你们不是说没收到具体的威胁内容吗?”
小唐还是眼睛通红地看着她,再次问了一遍:“真的没吃什么亏?”
“真没吃亏!”姚芷君抱住他的胳膊,“行了,现在我都没事了,你别一惊一乍的,是不是非得我吃点亏你才觉得正常啊?”
小唐赶紧摇头,姚芷君以为没事了,准备继续往前走,谁知扯了半天没扯动,小唐还像根柱子似的站在原地,她奇怪地问:“你怎么了?”
“芷君,我有话想跟你说。”小唐鼓足了勇气才看着她坚定地说出口,“你失踪这段日子我每天过得生不如死,总觉得是我没有保护好你,如果你真吃什么亏了,我一定会对你的下半辈子负责的。”
姚芷君松开了拉住他的胳膊,从最初的震惊到平静,现在已经是含着笑意在看着他了,小唐深深吸了一口气,一鼓作气道:“你现在没事我当然很开心了,但我还是想说,芷君,我喜欢你,从很早的时候就开始喜欢你了,虽然我没天哥有本事,但我一定会全心全意对你,以后有什么事都第一时间挡在你身前,你愿意给我一次机会吗?”
这个人平时说话就很朴实,没想到连告白的时候都舍不得说几句漂亮话,可偏偏姚芷君还就吃这一套,她听得眼睛都亮晶晶的,越听嘴角扬起的弧度就越大,小唐说完,发现她眼里居然泛起泪光了,顿时就慌了:“你、你别哭啊,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如果不答应……”
“不答应你就怎么?”姚芷君问。
小唐低下头,有些沮丧地回答说:“不答应我也会继续照顾你的,就像对妹妹那样……”
姚芷君拼命含着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她一边掉眼泪一边笑:“你这个傻子!我已经有个哥哥了,要那么多哥哥干什么呀?”
小唐迅速抬起头,看向她的眼里充满了不敢置信,结巴着问:“那、那、那……”
“我答应你啦!”姚芷君爽快地答了一句,然后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我就在想,你得憋到什么时候才肯对我说出来,真是个傻子,居然让我等了这么久!”
这天晚上小唐兴奋得一整碗都在家里发疯,姚局长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姚芷君得回去照顾他,小唐本来想跟着去,但姚家现在由翟天做主请了人在家里帮忙照顾,这样一来就没他睡觉的地方了,小唐的兴奋无法宣泄,先打电话去侦探社和沈谅好一通炫耀,接着电话就打到了卿城的公馆,底下人接了电话,他居然先叫了卿城,卿城接过电话的时候还有些诧异,听了两句嘴角就带了几分笑意:“真是恭喜你们了——我叫翟天来听你的好消息?”
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翟天本来以为是商会或者卿氏打来的电话,估计是生意上的事,正在犹豫要不要避嫌先回卧室,没想到还被点名了,卿城朝他招手的时候还直接问了出来:“谁?”
卿城朝他眨眨眼:“你……未来妹夫?”
翟天差点摔了个跟头,小唐顺着卿城的话,直接说了句:“以后我就跟着芷君叫你天哥了!”
“你以前不就是叫我‘天哥’的吗?”翟天扶额叹息,“你能憋到现在才说也算是个奇迹了,臭小子我警告你,对芷君好一点,我就这么一个妹妹,你要敢对她不好……”
小唐急急打断他:“天哥你放心,以后我肯定拿她当我的命,虽然我没你的本事,也没法儿说大话以后都不会让她再面临危险,但我能向你保证,有好事儿我肯定先紧着她,有任何危险,我一定挡在她的前面。”
翟天颇为欣慰:“这还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