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庄籽芯回过神,早已不见钟戌初的身影,大树家中也没了人,人生地不熟,她也不敢四处乱跑,只好独自一人往回走。
说是来帮扶,可钟戌初和程守洛他们并没有给自己派任务。钟戌初只带她吃了一顿饭便自个儿跑了,她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想着自己微博公众号今天的文章还没有更新,于是决定先回李昭如的家完成今日的工作。
丢了450块钱的心痛让庄籽芯彻底忘了屁股摔裂的疼痛。
她一边走一边腹诽着钟戌初,走着走着,远远瞧见大树和另一位村民大叔,一个推着物料翻斗推车,一个推着简易的人力车往村口走。
“大树!”她连忙冲着大树挥了挥手,然后走过去。
大树听到声音回头,微微顿了顿停下。他见到庄籽芯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说:“小芯,刚才我不是故意丢下你和阿初哥……”
庄籽芯当然明白他想说什么,笑了笑道:“没事。我都没来得及谢谢你和阿姨呢,你们就都去忙活了。这位是?”
大树连忙介绍说:“昨晚见过的,这是桂婶家的祥叔。祥叔,小芯昨晚见过了,我就不介绍了。”
昨晚一屋子的人,庄籽芯并未能记住几个人的脸。
祥叔本名王富祥,是许桂华的丈夫,个头不高,人精瘦精瘦的。
其实祥叔年纪并不大,四十岁出头,许是皮肤长年受到高原紫外线的照射变得黑红,眼角嘴角爬满了皱纹,整个人看上去有些苍老。
“祥叔好。”她礼貌地向大叔微微颔首,并伸出手想行握手礼。
“你、你好。”祥叔愣了愣,伸出手,然而在看到庄籽芯不沾阳春水的纤细玉手和自己污脏粗糙的手对比之后,他便又缩了回去,只是憨厚地咧嘴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看得出来,祥叔是个老实而又不擅于言辞的人。
庄籽芯知道自己失礼了,为了打破眼前这个尴尬的局面,于是她笑着又问道:“大树,你和祥叔这是要去干吗?”
大树连忙说:“我们这是要去铺路。阿洛哥说了,要想富,先修路,为了方便大家出行,得先把村子里所有的路都修好。”
“哦,我知道了。”昨天来的时候,庄籽芯都瞧见了。
难怪村口的位置堆积了好多沙石水泥。村口通往村子有一长段路十分平坦,恰好能供汽车通行,但是再往各家各户走,全是岔路小道,只有窄窄的土石路。
昨日傍晚刚到,今日也只上大树家吃了顿午饭。整个村子,庄籽芯还没有全部走完,就凭她昨晚和刚才走过的每户人家门前的小道,想要全部都铺上平整的水泥,这绝对不是个轻松简单的工程,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及财力。
她内心不由得对程守洛敬佩起来。
大树又说:“路修好了,建民宿需要的材料也就都方便运进来了。”
庄籽芯惊讶:“民宿?这里要弄民宿?”
大树激动地连连点头:“对啊对啊。阿洛哥说,要把我们白平村打造成一个人文无干扰、生态无破坏的美丽旅游乡村,家家户户弄起民宿,游客来了必定要方便出行才对。所以,修路是首要的。”
庄籽芯听了频频点头,没想到程守洛这么有想法,对他的敬佩又多了一层。
“小芯,我们先去忙了。”大树黝黑的皮肤上泛着高原红,一双黑亮的眼睛闪着**澎湃的光芒。
庄籽芯道:“哦,对了,你知道村子里谁家有无线网吗?”
虽说白平村这里通了移动信号,但毕竟还是在大山里,手机信号时好时弱。看看短视频,看看微博公众号,这些还算流畅,但是稍后她想要在微博公众号平台发布一些高清的照片和短视频,还是有些困难。
昨天晚上夜宿李昭如家时,她便查探过手机附近的无线信号,确认李昭如家里没有安装无线网络。
大树说:“阿洛哥家就有啊。”
以前整个村子的对外通信联络都集中在村委会办公室里,自打程守洛接手村支书的工作之后,为了方便工作,便在家中也装了无线网。比起去村委会办事,村子里好些人更爱上程守洛家里,所以现在,程守洛的家成了大伙儿与外界联系的中心站,就像是白平村村委会的第二办公室。
“程守洛家有?那太好了!我正好手头上有个工作要做,需要用到无线网。”
“那你就上阿洛哥家用就得了,阿洛哥说了,争取在明年给我们白平村都装上宽带,让我们以后家家户户都能用上网络。”大树自豪地说道。
庄籽芯笑了起来:“棒!我得先给他打个电话。”
很快电话接通,庄籽芯说明意图,程守洛便道:“没问题。你直接过去。”
庄籽芯道:“可是你不在家,我一个外人过去方便吗?”
大树插话:“方便方便,喃(哪)个不方便。在我们白平村,家家户户都不闭户,你去就得了,别管家里有没有得人。”
程守洛在电话里听见,笑了起来:“大树说得没错,你尽管去就是了。”
“谢谢你,那密码是?”庄籽芯由衷感谢。
大树又抢先说道:“我告诉你密码哈,你记哈,9876543210。”
庄籽芯笑道:“哈,这么简单?”
“复杂了,喃个能记得住哈。”大树说完便哈哈大笑起来。
听见大树和庄籽芯爽朗的笑声,程守洛在电话里也不由得跟着笑了开来。
“哈哈哈……我回去拿个笔记本电脑,然后就上你家去。”
挂了电话,庄籽芯连声感谢大树,弄得大树极不好意思。
“去吧去吧,我和祥叔去忙了哈。”大树说完,便和祥叔推着翻斗车往村口快步走去。
庄籽芯欢天喜地地离开,不一会儿便抱着笔记本上程守洛家。
再次踏上石阶,庄籽芯迈进程守洛家的院门,竟然不由自主地轻手轻脚,大约是怕惊着院里的花花草草吧。
站在大门内,她望着静悄悄的堂屋,同样的简陋破旧,可是脑海里不停出现的却是大树家那几个不锈钢的柜子,在崭新而雪白的屋子里摆放着,让人有种很心酸的感觉。
庄籽芯内心感慨万千,脑海里只剩下“家徒四壁”四个字。
给钱这事算是印在庄籽芯的心里头,她寻思着不管如何,她得找机会让大树收下那只羊的钱。
她打开手机,无线信号满格,于是抱着电脑走到屋外的银杏树下,将电脑放在石桌上。仿佛知道她今日会来一般,这石凳上竟然摆着一个软垫。她会心一笑,坐下打开笔记本开始办公。
她输入无线网密码,很快便连接上网。她将早已写好的文稿上传至公众平台。
昨日微博上更新的内容配图是程守洛家院子里的花花草草,评论里一下子多了很多留言,全是询问这是哪里。
她会心一笑,输入“云南白平村”几个字。按例浏览完所有粉丝的留言并作相应回复,她开始准备新的文稿。
虽然在来之前,她早已存好了几篇文稿库存,但是鉴于高岭之花阴晴不定的性格,她不能保证接下来每天还能像今日这样坐下来工作,或许明日她不只是刷“牡丹花”,而是有可能被安排去打扫猪圈。
作为一个智者,她绝不能被外力击倒,她要调整好自己的心态,保持平常心、快乐心以及勇敢心,去迎接每一个美好的明天。
她用两根食指戳着自己的嘴角向上,弯起一个美丽的弧度。接下来的任务,她便是要开始横扫烂片。
看最烂的片,写最痛苦的文案!
做这份工作,享受它带来的金钱快乐,同样也要承受金钱带来的痛苦。如果人世间有一种工作只享受金钱的快乐,而不承受痛苦,该是多么美妙。
为了钱,再痛苦她也愿意。
刀刀就像她肚里的蛔虫一样,给她发来了一份文档,标题直截了当——烂片大集合。
她打开文档,赫然发现清单里列的是清一色的恐怖片,当下天灵盖一阵抽紧。
她皱着眉头,拨通了刀刀的视频电话:“哥,我可真是谢谢你啊,以前给我烂片就算了,现在居然给我的全是恐怖片。你看我像是能看恐怖片的人吗?”
视频里,刀刀故意将脸凑近镜头,只露了两鼻孔:“姐,这人啊,是最能屈能伸的动物了,以前不看,不代表现在和以后都不看,看着看着就习惯了。”
“你才动物呢。你可知道我现在的生活比恐怖片还要恐怖?”
“姐,最近刚上了一部新片,公司上下现在全力在忙那片子的推广,恐怖片这块缺人弄啊。给你看我的黑眼圈。”电话里刀刀的声音听起来又累又丧,忽然就将眼镜凑到镜头里来。
庄籽芯手机屏的保护膜碎成了蜘蛛网,这一拉近,屏幕上就剩下刀刀的黑眼睛,配上蜘蛛网屏面,十分瘆人。
“你赶紧给我死开。吓死人了!你别给我装死。没人搞恐怖片这块,就丢给我?我是垃圾筒还是回收站?”
“姐,我给你的可都是恐怖片中的精华,烂片都没舍得给你呢。”
“我可谢谢你了。”庄籽芯没那么傻,仔细一想,觉得这事一定是被小人算计了,“是不是马浩磊那个贱人,又在冷哥面前说三道四,所以看恐怖片的任务就安在我头上了?”
刀刀是个聪明人,并不明说:“姐,你就将就着看吧。云南风景那么美的地方,与恐怖片最配了。”
“我配你个大头鬼……喂?喂?喂?”庄籽芯话没骂完,就听见无情的断线声,再看对话框里,刀刀发来两个表情图——“靠别人的是公主,靠自己是光荣的打工人”和“打工魂打工人,打工都是人上人”。
果然是马浩磊那个小贱人搞的鬼!
两张表情图之后,刀刀又跟了一句:“公主,加油!我看好你哟!”
庄籽芯气得直翻了个白眼。
这人哪,只要一脱了势力范围,就跟插了翅膀一样爱上天。
庄籽芯猛掐人中,深吸一口气,看来除了手机保护屏,她还需要采购一批速效救心丸,以备不时之需。
她打开视频网站,准备开始扫片,这时,姜陶陶的信息又跳了出来:“喂,女人,今天你和教授进展如何?”而后还配了张无比期待的眨眼萌图。
“什么进展?”庄籽芯回了一个“黑人问号脸”。
“昨天都给你揉脚了,今天还不拉个小手?按我们编剧开头一集定律,这是必须要吻上的。你已经慢了好吗?”
“我呸呸呸!自从做了编剧,你整天就在那儿瞎编。我跟他能有什么进展?他是拽狂大老板,我是心酸打工人,剥削者与被剥削者的关系,是建立在金钱关系之上的仇人,懂?”
“汉从门前过,不撩是罪过。这个道理你都不懂?”
“ 打工人撩老板那是脑子有病吧。你可知道他今天讽刺我什么?”
“讽刺你啥?”
“说是我草原上最不要脸的鬣狗,而他是草原上奔跑的小王子猎豹。”庄籽芯刻意发了一段语音过去,说了他与大树讨论鬣狗与猎豹抢食纪录片的事,并将鬣狗的纪录片也一并发了过去。
“这暗喻厉害了。你抢他什么东西了?”
“黑山羊肉呗,他用筷子夹黑山羊肉的时候,我给抢了过来。”
庄籽芯发了一个无比自豪的表情图。
姜陶陶一看,立即回了一个“失敬”的抱拳图:“姐妹,我真是小看你了,还说自己没撩,你简直是撩汉于无形的高手啊。不过,你要加油,显然是你这功力不够,没撩成功,反被说是鬣狗。”
对话框里又跟了一个“我看好你哟”的加油表情包。
“我撩他?我这叫撩他?我那是气不过,就是不想他吃那块肉。
对了,最过分的是,他还黑了我450块钱。”
“得得得,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女人,你已经慢慢深陷进爱情沼泽里,必将无法自拔。”
庄籽芯气到没语言,索性直接发了语音过去,一个字:“滚!”
“得嘞,小的这就滚。祝大佬您天天刷牡丹花愉快。”
庄籽芯气得只能发几个抽打的表情过去。
一下子安静下来,庄籽芯硬着头皮打开刀刀给的恐怖片清单,第一个便是《山村老尸》。这片子她小时候看过,是她的童年阴影。
小升初毕业那年暑假,因为年幼无知,她和一群小伙伴出于好奇,打开了这部恐怖榜霸榜第一的神片。看完之后她整个人傻了,整整三天三夜没睡着觉,每天晚上只要一闭上眼,她就看见楚人美在天花板上飘。长大之后,一遇到有小伙伴求推荐好片,她便昧着良心说这片一定要看,不看此生遗憾。结果便是收到诅咒:做人不要太楚人美。
想来这些诅咒终是灵验了,否则她也不会在风景如此壮美的地方,被迫重温《山村老尸》。
庄籽芯手快速颤抖着滑过,往下便是《午夜凶铃》和《咒怨》,看到这两个名字她便又失去了勇气。这些排行榜上赫赫有名的恐怖片,早已有很多自媒体人写过,她为什么要在这里受罪炒冷饭?一切不过是为了生存罢了。
任何东西都是要原创性,她剪辑片子的时候,台词文案都要对得上。任务已接,且不管是不是令她犯难的恐怖电影,这影评文章得先弄出来,所以片子必须得看。
于是她咬咬牙,打开了《山村老尸》。毕竟小时候看过,知道大致剧情,对于一些印象深刻的恐怖点,起码能够及时避雷,但其他片子就不一定了。
虽然在看之前,庄籽芯给自己打了很多强心剂,但看了之后她还是被吓到崩溃。每每遇到最精彩最恐怖的地方,她必须要将片子暂停截取。那种崩溃,大约相当于她站在玻璃栈桥上往返跑马拉松。
明天,她必须为自己的心脏向冷哥提出抗议。
随着时间的流逝,远处的天边越来越红,越来越暗,最后的霞光与夜幕来临之前的昏暗交织在一起,浓得像是一片抹开的血黑色。
眼看着太阳就要完全落山,《山村老尸》还差一点就要结尾了,也是揭开谜底最紧张的时刻,庄籽芯坐在庭院里,全神贯注地盯着电脑,丝毫没有察觉有人来。
这时,背后忽然传来一个幽幽颤抖的声音:“小芯……你这是在看什么东西?”
庄籽芯一回头,一道黑影立在身后,甚至没有看清来人是谁,只是出于本能,她凄厉地惊叫一声:“啊——”然后跌坐在了地上。
大树被她的反应吓了一大跳,也跟着手足无措凄厉地叫了起来:“啊——啊——”
于是两人就这样面对面地惨叫开来,直到看清彼此,才停了下来。
程守洛和钟戌初等一行人忙活了一天,终于在天完全黑透前回到家,这还没进院门,便瞧见庄籽芯和大树两个人面对面地惊恐尖叫。
“发生了什么事?”程守洛连忙走过来。
“我不知道啊,我就是问小芯在看什么片子,然后她就吓得尖叫起来。”大树神志虽然恢复了正常,但是还是有些蒙,他一脸委屈,声音里甚至还夹杂着哭腔,显然也是被吓得不清。
庄籽芯好容易缓了过来,先前大树那一声,差一点把她从阳间带走。她手掌不停轻拍着胸口,指尖都在发抖。
与此同时,电脑里发出声音:“我现在见到你了,你并不是很恐怖……”紧接着音乐都变了,恐怖的声音随即而来。
周炜炜走到电脑跟前,屏幕里楚人美披头散发地飘过来,突然整张脸占满了整个屏幕,她瞪着一双恐怖的眼睛,只有眼白,然后张开她的血盆大口。
周炜炜当场头皮一阵发麻,天灵盖收紧,心脏猛地一击。他忍不住脱口而出:“哎哟!吓死老子了!”
徐开乐一下子乐了:“厉害了!小芯芯,你居然一个人在这里看《山村老尸》。”
钟戌初是最后一个踏上台阶的,本以为二人发生了什么意外,在听到周炜炜提到《山村老尸》之后,他便深蹙着眉心走过来。
电脑屏幕上画面一转,一面平静的湖水里伸出一只灰暗恐怖的手……他紧抿着薄唇,看着坐在地上的庄籽芯,左右太阳穴跟着一阵抽痛。看她的眼神里除了怒其不争,还多了一丝别的情绪,比如:这人怕是脑子有问题?
他抬手捏了捏抽痛的太阳穴,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在心中否定:脑子有问题的不是她,而是他。当初,他一定是脑子抽筋了,才会同这个女人签订契约,带她来白平村。从第一眼见到她,她就没干过一件正常人干的事。
他二话没说,将笔记本电脑合上,断绝了那恐怖的声音。
隔壁,离着几十米开外一位上了年纪的王大爷从门里走出来,站在院子里冲着他们喊道:“啷个起的?好大的声哟。”
程守洛回喊:“大爹,没得事哟,你早点睡哟。”
王大爷听闻点点头,慢悠悠走回家。
“你没事吧?”程守洛将手伸给庄籽芯。
“我没事。”庄籽芯惊魂未定,在程守洛的拉扯下,她好不容易站了起来,但是两条腿莫名发软,身子晃了两下。
程守洛连忙扶住她:“你真的没事?”
庄籽芯摇了摇头,说道:“没事,就是被吓到了,一会儿就好。”
徐开乐笑道:“这片子我以前看过,至今都不敢再看第二遍。”
郑庭栋道:“这片子我也看过,确实恐怖。”
大树道歉:“对不起,小芯,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到会吓着你。”
庄籽芯摆了摆手,道:“不关你的事。”
钟戌初板着一张脸,冷道:“你能不能干点正常人干的事?”
“别人一整天都在忙活,你在这里看恐怖片,你不被吓谁被吓?”
“你的意思是我被吓我活该咯?”
“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就是这个意思。”
钟戌初深吸一口气,道:“你说得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庄籽芯本不想吵架,但是被钟戌初这么一刺激,火气也上来了,怒道:“我看恐怖片怎么了?碍着你事了?是挡你走路,还是挡你吃饭睡觉了?”
她并不是故意要跟钟戌初对着干,但是他站在道德制高点指责她的语气,她实在是没法忍。她是签了卖身契,但她只是出卖她的脑力和劳动力而已,可没说必须要听他人格羞辱。她哪里不像正常人了?
她勤勤恳恳、任劳任怨、鞠躬尽瘁地工作,这也有错吗?
如果说她有错,错就错在她不该贪钱替人接下那个采访,惹上他这个瘟神。被逼着签订卖身契也就算了,还要跟着来到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大山里帮扶。
她这才来第二天,她能知道要做什么?她什么都不会,什么也不知道。
她对自己几斤几两重,有深刻认知。人无圣贤。她需要一个适应期,不可能刚到这里第二天,她就能迅速适应这里的生活环境。
对他而言,她干什么都不对,连呼吸都是错的。
钟戌初不可思议:“你——”
他这才开口说了一个“你”字,郑庭栋和程守洛怕他们两人吵起来,便开始做和事佬:“哎哎哎,不就看个恐怖电影嘛,小事一桩,小事一桩。”
“小芯这第一天来,这里什么情况都还没熟悉,也不知道做什么事,无聊看看电影也是正常。”
大树开始着急:“都怪我,我想偷偷看哈小芯在做啥子,要是一进门就和她打招呼,也就没得喃个事了。”
“不关你的事!”
“不关你的事!”
钟戌初和庄籽芯异口同声,一下子令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程守洛打破僵局:“这天都黑了,大家都忙了一天,累了一天,都没有吃饭呢,赶紧先烧饭吃饭。”
周炜炜和徐开乐十分配合。
“小芯芯,你过来帮我和开乐一起烧饭。”周炜炜将身后背着的竹篓递给庄籽芯看,“你看,这是今天我们在田里拍摄的时候,我在水里摸的螺蛳。今晚我给你炒香辣螺蛳。”
庄籽芯瞪了钟戌初一眼,转脸便笑靥如花地对着周炜炜道:“我看看我看看!哇,你摸了这么多,还有鲫鱼。你这可真是名正言顺地‘摸鱼’啊。”
周炜炜自豪地说:“那是。我还摘了好多菌子,在云南,不吃菌那都不叫到过云南。”
徐开乐道:“什么你摘的?明明是我摘的。”
庄籽芯故作害怕:“我听说云南人都是拿生命在吃野生菌。”
徐开乐道:“放心,绝对不会叫你拿命吃的。”
郑庭栋拍了拍钟戌初的肩头,笑着道:“男人!”
钟戌初深叹了口气,然后转向大树安慰道:“大树,今天这事不是你的错,你别自责了。还有,你今后最好离她远一点。累了一天,赶紧先回家吃饭去吧。”
“我……我……”大树嗫嗫嚅嚅,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话。
这边周炜炜和徐开乐用老虎钳夹着螺蛳屁股,问庄籽芯:“你可真厉害,一个人在这儿看《山村老尸》,你不害怕吗?”
庄籽芯一边择着野菜,一边道:“怎么不怕?怕得要死好吗,再害怕也得看呀,谁叫这是我的工作呢?我们打工人哪有挑工作的份儿,只有工作挑我们。”
周炜炜惊奇:“啥?工作?小芯,你的工作是看鬼片?”
庄籽芯解释道:“对啊,我当前的工作,就是要在这张清单上,挑出一个情节奇葩或者情节恐怖又吸引人的片子出来,然后再做一个吐槽的影评文章,发到微博和公众号去。”
徐开乐道:“你们写影评,是真的要一个个扫片啊。”
“不然呢?你们以为我们自媒体就只是耍耍嘴皮子吗?我们定期要看影片写影评文案的。你们能体会那种一边看片一边还要暂停截下最恐怖镜头的崩溃吗?”庄籽芯回眸看了一眼钟戌初,故意抬高音调,“要不是为了生存,谁爱这么找虐?”
“原来是工作啊,真是难为你了。今晚你可得多吃一点。”周炜炜也跟着故意扯着嗓子说给钟戌初听。
“炜炜哥,你最好了。”
徐开乐立即道:“那我呢?我不好吗?”
“乐哥,你超棒的!”
钟戌初抿紧薄唇,转身进厨房淘米煮饭。
程守洛和郑庭栋也过来一起帮忙择菜洗菜,人多力量大,不一会儿,一桌菜热腾腾上桌。
庄籽芯夹了一个螺蛳,然后惊道:“哇,炜炜哥,你这香辣螺蛳简直是一绝啊,你这手艺可以开饭店了呀。”
周炜炜乐道:“不至于不至于。”
庄籽芯盛了一小碗菌菇汤,尝完之后又惊为天人:“乐哥,这些是什么菌?好好吃啊。”
徐开乐笑着道:“这叫扫把菌,你看它长得就跟扫把一样。这个叫羊肚菌,喜欢的话,明天我带你去采,然后再一一告诉你都叫什么名字。”
“太棒了!”庄籽芯激动完,又叹了口气,“可惜我什么都不会。”
周炜炜道:“不会没关系,你只要会吃就好了。”
“对!”徐开乐说着又往庄籽芯的碗里拨了好些螺蛳。
一桌人有说有笑,唯独钟戌初从头到尾闷闷地吃着饭,一言不发。
程守洛问他怎么不说话,他看了一眼滔滔不绝的庄籽芯,冷冷地说道:“有人会说会吃就行了。”
程守洛往他的碗里夹了一筷子野菜,笑道:“你知道吗?你现在整得就跟个怨妇似的。”
郑庭栋接着便道:“以前上学的时候,你三棍子都打不出个闷屁来,我们还以为你不会说话,后来发现你是神经不敏感,以为你这辈子就这么云淡风轻波澜不惊地活下去,就连你那做事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亲爹都难令你情绪波动。直到这次来白平村,我们才发现我们错了。没想到这世上还有这么个人,不仅让你知道什么叫作脑壳痛,还能让你的话变多了。兄弟啊,你应该感恩啊。”
钟戌初抬眸看了一眼郑庭栋,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放弃,他又看了一眼庄籽芯,她正眉飞色舞地跟周炜炜徐开乐二人聊着天,于是他收回视线,默默地扒着饭。
程守洛和郑庭栋二人相视而笑,然后加入了他们,一同聊了开来。
庄籽芯忽然问:“对了,今天怎么没见着昭如回来?”
程守洛道:“学校里有个老师家里孩子病了,昭如今晚临时替她轮班,留在学校里照看学生们的起居生活。”
经过程守洛一番解释,庄籽芯这才了解,原来李昭如就职的安平苗圃希望小学刚好建立在白平村、沙头村、安善村三个村子最近的交汇中心点,三个村子离得最近的学生差不多都要走一个多小时的山路,而离得最远的学生来回则需要走三四个小时的山路。当初政府在建立希望小学的时候,考虑到这三个村子的孩子们来回上学路上需要花费很长的时间,于是在建造教学楼的同时还建造了学生宿舍和教职工宿舍,这样孩子们不仅能够省下路上的时间用来学习,也为当职的老师们提供了便利。
白平村学龄的孩子们周一到周五都安心地待在学校里上课,只有到了周五放学的时候,才会结伴从学校回到村子里。
“难怪昨天只看到几个学龄前的小朋友。”庄籽芯不禁感慨,以前就经常在电视上看到偏远山区的小朋友们为了上学翻山越岭,一天有一半的时间都花费在了路上。原来我们的党和国家,为了让山区的孩子们能够得到很好的教育,做了这么多事。
程守洛说:“等得空了,带你去学校转转。”
庄籽芯十分高兴:“好呀,好呀。”
饭后,庄籽芯主动收拾桌子并提出洗碗,却遭到了周炜炜和徐开乐的阻止:“女孩子家家的洗什么碗,就该十指不沾阳春水,漂漂亮亮的,像个小公主一样待着。”
“就是。这些粗活就让我们这些男孩子来承担吧。”
庄籽芯十分不好意思:“你们辛苦了一天,回来之后还又烧饭又洗碗的,我什么都没做,只会吃,你们这样,我太不好意思啊。”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不是还有工作没完成吗?赶紧去把剩下的那点结尾弄完吧。”
“你害怕吗?要是怕的话,等我们俩忙完了,陪你把结尾那点一起看完。”
“那好吧,我先去把结尾弄完。辛苦你们俩啦。太不好意思了。”庄籽芯再三抱歉。
周炜炜和徐开乐异口同声:“没事!不辛苦!”
钟戌初立在门口,深锁着眉心凝望着两位小伙伴,有那么一瞬间,他不禁怀疑这两人是不是被庄籽芯施了法。
周炜炜恰巧撞见他鄙夷的眼神,于是啐了一句:“你看你这一天天的,能不能人与人之间少一点做作,多一点真诚?”
程守洛和郑庭栋两人捧腹大笑。
钟戌初二话不说,扭头走向程守洛和郑庭栋二人。
程守洛忽然问钟戌初:“阿初,你打算怎么安排小芯?”
钟戌初先是沉默一番,然后道:“我打算让她先熟悉一下村子里的环境,既然需要她来做宣传推广,她必须要对白平村的人、事、物都要有全面的深刻了解才行。我打算让她明天先跟着兰姐和竺溪孃孃她们后面熟悉熟悉。”
程守洛点了点头,道:“让兰姐和竺溪孃孃她们带着,妥。明天一早我就得盯着基建的事,我没办法带着小芯去找兰姐和竺溪孃孃她们,就拜托你了。”
钟戌初道:“你放心吧,我会好好交代兰姐她们。对了,修路的钱还够吗?”
程守洛道:“这次是户户通路计划,之前申请的政府批款已经拨了一部分,还有一部分没到账。你们帮忙筹资的款项还有不少,应该没什么问题。”
钟戌初不可置信地说道:“还有一部分没到账,时间久吗?会不会出什么问题?”
程守洛道:“等村口的停车场一铺好,我就上镇里去一趟,问问具体情况。”
钟戌初道:“辛苦你了,要我们陪你去吗?”
程守洛笑了起来:“不用,又不是小孩子。”
程守洛虽然笑着,但是笑容里隐隐有些苦涩。
郑庭栋一眼就看出他的难处,道:“我们不是当地人,人多去了反而麻烦。之前筹到的赞助款用得七七八八,也差不多了,后面还要改建民宿,又是一大笔钱。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们还需努力啊。”
三个人一下子陷入沉默。
庄籽芯将最后一个片段截完,开心地合上电脑,伸了个懒腰。也不知为什么,自打大伙儿回来之后,她一点也不害怕了。
钟戌初找了机会,走过去别扭地叫了一声:“喂。”
庄籽芯听到,抬眸看了他一眼,扬着下巴高傲地回道:“我有名有姓,不叫‘喂’!”
钟戌初吐了口气,认真叫道:“对不起,庄籽芯小姐!”
“什么?”庄籽芯用手遮着耳朵,佯装听不见。
“庄籽芯小姐。”钟戌初抬高了声音。
“呀,你在说什么?我听不见!”
“庄籽芯小姐!我要跟你说正经事。”钟戌初极力克制着自己随时要垮塌的情绪。
“我的样子像没在听正经事吗?”
钟戌初深吐了一口气,道:“好吧,明天我就送你离开这里,接下来的事我会让张律师处理。”
庄籽芯一听到张律师的名号,立即伸手拦住他,一脸正经地说道:“张律师说他很忙的,你想找我聊正经事就不必打扰他了吧。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钟戌初无语凝噎,原来张律师的名号比他的话更管用。
“你不会认为我请你过来这里,是来度假的吧?”
庄籽芯反问:“是要分配工作给我了吗?”
“是的,之前我一直没想好怎么安排你,打算明天让你先跟着兰姐和竺溪孃孃她们,具体安排你做什么,她们应该更有分寸。所以麻烦你明天起早,别再睡到日上三竿。”
“行,你是老板,我是打工人,老板说了算。”
钟戌初说完转身要走,庄籽芯忽然又拦住他:“你好像还有什么事没有做完。”
钟戌初一脸不明所以:“什么事?”
庄籽芯神情严肃:“跟我道歉。”
钟戌初俊眉微拢,还是不明白。
庄籽芯翻了个白眼:“你指责我看恐怖片的事,让我精神受到了伤害,你必须得跟我道歉。”
“庄籽芯小姐,你怕是忘了你现在是在为我工作吗?在替我工作的时间内干另一份工作,这叫作干私活。”钟戌初伸出手指,在庄籽芯的脑门上戳了戳,提醒她快点认清现实,“我才是精神受害者,你应该跟我道歉才对。”
庄籽芯目瞪口呆,简直不可思议。
“高岭之花,别以为你现在赢了。等到明年这时候,我一定要去你学校贴大字报,我要把你所有不要脸的罪行公之于众,让学生们都瞧瞧你的丑恶真面目。”
钟戌初嘴角轻抬,冷笑着道:“你能进得了我们学校大门,算我输。”
“你给我等着!明年看谁坟头先长草!”庄籽芯越想越生气,万恶资本家的心果真全都是黑的。
周炜炜和徐开乐闻风立即赶过来。
“我的天啊,你们俩怎么又吵起来了?阿初,人家小芯是个女孩子,你就不能让让?”
“老钟,你怎么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怎么这次来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徐开乐伸手探向钟戌初的额头。
钟戌初一巴掌拍掉他的爪子,没好气道:“你们两个才变了个人呢,见色忘友。”
“老钟,你说的是人话吗?”徐开乐和周炜炜两人抗议。
庄籽芯不忘煽风点火:“他本性就如此,只是以前掩藏得好,而我是个照妖镜,一下子就让他原形毕露。”
最终还是程守洛和郑庭栋出马,双方一顿安抚,这么个小纷争总算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