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天把卿城打晕交给沈谅之后,翟天孤身潜进了教堂,先前卿城受伤,得马修女照顾,翟天跟着也算是把这里的地形摸透了,托这机缘的福,这次潜进来之后总算是没被人发现。
这里果然已经不是先前的那个教堂了,翟天一进来就发现现在这里布放森严,以他的身手,能进来还是因为刚好卿纬准备出去,稍有动静也被遮掩了过去,卿纬出去的时候是被蒙着头的,因此即便衣服和他进去时一致,翟天也并不能完全确定出去的那个人就是他,但如果真是他,也就能证明,现在在这教堂里藏着的人,大约不会是什么等闲之辈了,翟天甚至还有个大胆的猜想,卿纬和卿城之间不是父女,而卿城和卿黎又的确是姐弟,那么极有可能连卿纬都只是替人镇守浦江商会的傀儡而已。
这个猜测太过大胆,翟天一时没有太大把握,并不敢轻易下结论,趁卿纬出去时引起的注意,悄悄绕开主路,溜了进去。
后院的动静不小,翟天躲在大槐树下,亲眼见到一群训练有素的人正把一具具尸体往后院搬运,这些人大多翟天都有印象,全都是教堂里的修女和她们收养的孤儿们,怪不得卿城一进来就忍不住想吐,翟天虽然闻不到,但也能想象出这么多人被割喉,现场的血腥气会有多盛了。
杀人运尸埋尸的这些人不是普通人,翟天一眼就判断出来,他们绝对有部队经验,整个过程中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因此也无法确认他们的身份,就在翟天暗自琢磨的时候,突然有十来个修女打扮的女人过来了,她们面对眼前发生的一切视若无睹,为头的那个和下令埋尸的人低声交流了几句,翟天屏气去听,发现他们说的竟然是日语!
日本人竟然血洗了整个孤儿院,他们为什么还特意找人在这里继续假扮修女,究竟有什么阴谋?
翟天正在想接下来要怎么办时,脑后突然一阵剧痛袭来,接着就失去了意识,软软地倒了下去。
五爷回家的时候满心疲惫,朱珠最近跟他闹得厉害,他不可能真的听她的话放走卿城,可她现在怀着身孕,每天都为了这件事心情不好,对她身体和孩子都不是好事,五爷有些头痛地想着,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卿城显然更明白应该拿她怎么办,五爷一进来,她就带着笑轻飘飘地问了他一句:“五爷回来了?怎么办,现在朱珠和孩子都在我手上,非逼着你选的话,你要大人还是要孩子?”
这个问题没有任何意义,朱珠的孩子月份还小,甚至都没开始显怀,没了大人孩子也保不住,五爷瞳孔一缩,下意识就想拔枪,卿城“啧啧”两声,劝道:“不要冲动,我的枪法你是知道的,真要是比起来,恐怕你连开枪的时间都没有,朱珠已经血溅当场了,不信的话……要不你试试?”
她手里的枪正抵着朱珠的头,家里的佣人们全都抱着头蹲在地上瑟瑟发抖,五爷当然不敢试,只能冷冷地看着她:“你真是好本事,在这里都能找到枪。”
“五爷说笑了,怎么说我也是生在浦江商会,从小在卿氏长大的,雕虫小技而已,”卿城眯起眼睛,“是你轻敌了。”
“你占尽了主动权,真想走早就走了,根本不需要等到现在,”五爷很快恢复理智,料定她不会伤害朱珠,心也落回了肚子里,“你想怎么样?”
卿城用充满肯定的语气“嗯”了一声,然后用另一只没拿枪的手扶了扶朱珠的腰,让她尽量舒服了点儿,“就这么走了又能怎么样?你了解我,要么不要,要么就不会让别人继续染指,不管你想要什么,卿氏都轮不到你做主,收手吧。”
五爷极尽嘲讽地笑了一声,卿城也不以为忤,五爷心里正盘算着接下来要如何跟她谈判,下一刻沈谅就带着人从外面进来了,一进来就看到这样火爆的场面,他还有心情“哎哟呵”了一声,故意问:“这什么情况啊卿小姐,不是说你才是被软禁的那个吗?贝尔夫人还紧张得要命,生怕你受伤呢。”
一句话直指重点,五爷听到“贝尔夫人”四个字,脸色已经难看起来,扭头去看,发现沈谅带来的竟然真的是法国人。
法国领事馆的人受了贝尔之命过来救人,二话不说所有人的枪都指向了五爷,朱珠见状急了,立刻偏头低声质问卿城:“你说过不会伤害他的!”
卿城松开她,扶着她在沙发上坐下来,还细细询问了一下她的感受:“怎么样?有没有感觉到难受?”
朱珠哪有心思回答这些,她着急地抓住卿城的手:“五爷……”
“五爷是聪明人,”卿城直接站起身来,转身面对五爷的方向,提高了音量说,“断断不会看不清眼前的局势,你我也算是相交多年,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你也该明白我的为人。”
五爷见朱珠着急地看向自己,给了她一个安抚的微笑,伸出手掌心朝下压了压,示意她好好坐着,不要过来,朱珠只好按捺住内心的恐惧,坐回了沙发里。
“你一届女流,何苦掺和进来,”五爷转头看向卿城,“这件事水有多深你比我更清楚,我本也是为你好。”
卿城并不怀疑他这话里的真情实意,因此颇为感激地点了点头,但说出口的话却是:“众人眼里的浦江商会和卿氏手里握着足够颠覆整个上海滩的财力和军火,但月盈则亏、水满则溢,极盛之时往往就是由盛而衰的开始,卿黎至死都没能参透这个规律,没想到五爷也看不透。”
五爷皱着眉看她,听她继续说了一句:“我是女人,没错,但这乱世对女人本就更加残忍,这一生想要活着就已经足够惨烈了,可我偏就要去争取一个更加灿烂的人生!”
沈谅双眼发亮地看着她,实在没忍住叫了声“好”,然后转头看向五爷,语气温和地劝道:“收手吧,我们没想伤害你们夫妻,有贝尔先生在,你动不了卿城的,这段时间卿氏在你手里运转得有多艰难,就算我不说,你自己心里总是有数的,何必呢?”
朱珠这时终于忍不住奔过来,直接扑进五爷怀里,浑身颤抖着劝他:“为了我和孩子,收手吧!我不求大富大贵,但我不想孩子一出生就没有爸爸!”
五爷闭了闭眼,终究伸出手将她搂在了怀里,叹息一声,放下了手里的枪。
卿城过去,同随沈谅一起过来的法国人低声说了几句话,然后才重新看向五爷的方向:“你外头布防的人全都被拿下了,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还有,卿氏那几笔生意我会想办法,从今天起你就老老实实待在这里陪着朱珠。”
朱珠缩在五爷怀里看着她,卿城回以一个微笑:“你是个好女人,我答应过你的事绝不食言,孩子出生之后我还会送你们全家一份大礼的,好好休息吧。”
说完她就收起枪,率先走了出去。
卿氏的形势瞬间发生了逆转,多亏朱珠帮忙给沈谅传了口信,贝尔夫人在上海就卿城这么一个朋友,见她被软禁,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袖手旁观,有法国领事馆出面,五爷强行接管卿氏本就十分费劲了,这下更是毫无反击之力了,就这样被卿城软禁在了自家公馆里。
沈谅对此十分感慨,还问了卿城一句:“你什么时候跟贝尔夫人关系处得这么好了?我接到朱珠口信的时候还以为她在耍我。”
卿城没空跟他讲故事,立刻反问道:“翟天有消息吗?”
“没有。”沈谅快速回答她,“巡捕房的人几次想硬闯进去找人,但教堂受租界领事馆保护,没有搜查令,他们有权拒绝,而且最近居然还有军人驻防在那里,就是想硬闯没有十足把握。”
看来那座教堂确实隐藏了不少秘密,卿城皱眉,心里做着各种猜测,沈谅又道:“天哥的事我也问过朱珠,她说这件事和五爷无关,不知道是连她一起被瞒进去了,还是她终归还是偏向五爷,没有跟我说实话。”
“这件事应该和五爷无关,他最近已经焦头烂额,卿氏这摊子事儿也不是谁都能管的,”卿城直接说,“你跟我去一趟卿氏,看看师爷。”
师爷这次是真的病重了,五爷没有为难他,相反还一直请大夫替他开方子,沈谅替他做了基本检查之后,把卿城拉到一边,话说得也很直接:“老爷子已经油尽灯枯了,最后这段日子就让他好吃好喝,哄他高兴点儿吧。”
这么多年,只有师爷是一心对她,让她感觉到过温暖,卿城心里说不出的滋味,沈谅看出来她不好受,立刻找别的事去打岔:“对了,还有件事没来得及告诉你,小唐和芷君的婚事因为翟天和你出事顺延了。”
卿城皱着眉,试图理顺眼前这一团乱麻的局面,沈谅一直跟着她到卿氏,下车的时候还有些不放心地看着她,卿城看着他,突然问了一句:“你说翟天会出事吗?”
要出事早都出了,沈谅心里也一直用这个理由在安慰自己,当即脱口而出:“现在没有消息反而是好消息,天哥和当初的芷君不一样,用他威胁不了任何人,杀他……”
他顿了顿,卿城似乎被他这个说法取悦了,松开眉头接了一句:“也得有这个本事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