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前。
北方。
辰让仔仔细细地看着书,在读到“尊卑有序,不得妄言,唯需自省”时,旁边的妇人说道:“此言,只有尊卑有序,无人妄言、只顾自省,便是极好的大道了。”
辰让却是疑惑。
这句周光显从前也教过,不过并不是这么讲的。
她又指了下一句,问道:“这个呢?”
妇人可谓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虽手中做着针线活,但对待学问真是信手拈来,眼睛一扫,便又讲出了与周光显截然不同的道理。
辰让愣住。
周光显不是好人她知道,但没想到身负才子之名的周光显,居然在教她学文时,有意误她?
一想到先前学过的所有都是错的,辰让便气得有些发抖。
白学了。
妇人不知缘由,关怀道:“姑娘可是累了?不如先歇歇,出去练练招式如何?”
“嗯。”
辰让压下气愤,起身向外走去。
为了再回硕阳城,这些日子的辰让没有一刻是清闲的,除了学文便是练武,就连休息都不足三个时辰。
而张翠翠知道辰让的力气大,但耍棍的招式除了快便再无技巧,因而特意令她多些实战打斗,不仅安排了人给她揍,还将从将军府的顶梁上拆下那根黄金木,亲手雕刻之后,给了辰让做兵器。
辰让果然不负所望,每回对战,都赢得漂亮。
不过今日,张翠翠却瞧出不对来。
她将人屏退,问辰让道:“刚才你明明可以打中他的脑袋,为何下移去了肩?”
辰让收了棍,道:“打头就打死了。”
张翠翠却是摇头:“不对。”
要说动手留情是怕打死人,可方才假想对战时,辰让也给敌手留了生路。
张翠翠看向辰让,道:“你……是不是不敢杀人?”
辰让没说话。
第一次向硕阳城而行的场面还在眼前回**,辰让的鼻尖似乎闻到了一丝血气,沉默很久之后,她才说道:“杀过。”
张翠翠一看她这模样便知道:杀过人也不代表着她不怕杀人,现在对自己人留手,那么将来也会对敌人留手。
皇帝,不该优柔寡断,心软之至。
她对辰让道:“三日后,随我下山,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儿?”
张翠翠却是未说。
三日后,辰让一早便在外等着了。
只是原本艳阳高照的天,突然间便阴沉下来。
随后,便听扑扑簌簌的声音。
又是大雪纷纷,直直落。
辰让抬头看向树梢,白色几乎连成一道又一道的线,很快,脚下的地面便被这白盖住。她与张玲珑初来北方时,也是遇到的这样一场雪。
那时她以为前路渺茫。
只是今日看来,竟是万丈光芒。
她伸出手去接雪,莫名觉得这东西也没那么讨厌。
张翠翠的财富远超她的预算,她甚至觉得,只要张翠翠想,张家便能取代皇室,可是张翠翠一直没有动作,或许只在一意寻找张玲珑,来不及。
而今找到了,便只要张玲珑做贵妃了。
“姑娘!”
有人唤她,辰让眯眼看去,依旧觉得视线模糊,不知道为什么,被这映天的白照着,从前的眼疾好似又犯了。
虽看不清来人是谁,但那一身的粗布白衣很好认。
是张二狗。
“落一灵,你来做什么?”
落一灵穿着白衣,将高高束好的发轻手一拨,问道:“看这发带,好看吗?”
发带是耀眼的红色,原本是不该出现在粗布衣着身上的,但这里是北方,加之张翠翠手下就有染布的,所以落一灵愿意戴便戴,没谁会管。
很快,张玲珑与张翠翠也来了。
张玲珑拍了拍马儿的包裹,对辰让道:“姑娘与我一起。”
辰让弯眼一笑:“好。”
落一灵看着马背上的三人,才知道要出门,扬声问道:“那我呢?”
张翠翠道:“你伤着,留下养伤。”
落一灵拍了拍心口,强撑道:“都好了,不必养了!咳!”
张翠翠不再理会,先行骑马离开。
辰让与张玲珑紧随其后。
落一灵:……
不带他去,他就不会自己跟吗?
靠着自己的厚颜无耻,落一灵终于薅来一匹马,追上三人。
雪山之下,似乎又是另外一种雪景。这里的雪没有山上的大,细细小小的,好看得厉害,丝丝缕缕的,像是七彩的颜色。
四人三乘向着南方而去,终至马蹄县。
辰让不知来马蹄县的目的,只住在客栈中,一日又一日地翻着书,因妇人不在,辰让怕自己读错了,便问张玲珑。
张玲珑也不知道。
他说:“我只顾记下来唱出去,旁的便不管了。”
落一灵也凑过来看,随后又缓缓缩了回去。
他也看不懂。
辰让淡淡收回书,张玲珑觉她失望,又解释道:“那么多的字,能记下来也是很不容易的,你不要小看我啊。”
辰让看他,叹气:“知道了。”
今日张玲珑穿的是新衣,见她缓和了脸色,又道:“总之无事,我们也出去逛逛,不然我这新衣没人看,白白浪费了。”
辰让暗道:想出去,张玲珑总是有借口的。
不过这新衣是暗青色,没红的惹眼,也不知出去之后谁要看?
落一灵凑过来:“我也一起,保护你们。”
对此,张玲珑自然不稀罕,有辰让在,他需要落一灵保护?
况且,落一灵这一来,分明是打搅他与辰让的独处,所以张玲珑专挑落一灵的痛处踩道:“好啊,那就多谢二狗哥了。”
落一灵也不遑多让,咬牙道:“行啊,小灯儿兄弟。”
呸!
呸!
一行三人去了街上,辰让隐约发觉,似乎哪里有些不对。
她看了看张玲珑的衣服,又看了看落一灵的发带。
终于明白了。
因着张翠翠的缘故,张玲珑的外衣除了红色外,还有其它的颜色,而张玲珑也不避讳,此来带了多件颜色不同的外衣,时常更换着臭美。
这本无可厚非,毕竟张玲珑就是那般的人。
而落一灵,身上总穿粗布白衣,从前的发带一概是白色的,可就在最近,他的发带却颜色多变起来,正如张玲珑的外衣一般。
并且,多变得一模一样。
张玲珑穿红衣,他的发带便是红的。
张玲珑穿青衣,他的发带便是青的。
显然,张玲珑也发现了这一点,不过可不是因为他盯着落一灵的头发看,而是因为——每次新衣制成的时候总会被人截去一截,偷东西的贼难找,可东西好找啊。
没多久,张玲珑就看到那位“二狗哥”头上的“贼赃”了。
只能暗道一声:落一灵忒不讲究!
不过看在落一灵受伤的份上,张玲珑并不打算计较。
此刻顺着辰让的目光看去,张玲珑觉得落一灵喧宾夺主,伸手便将他的发带扯了下来——没想到扯得挺顺,眨眼便到了他手里。
落一灵淡淡看他。
张玲珑丝毫不惧,往辰让跟前一凑,道:“这本来就是我的。”
辰让下意识地护着张玲珑。
落一灵不屑一顾,又从怀里拿出一根更加艳丽的红色发带,堂而皇之地戴好、系成双结死扣!
看向张玲珑。
有本事再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