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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猫
  6
  卿城想过千万种今日的情形,但师爷已经油尽灯枯,她本以为最有可能的一种情况是,就这样寿终正寝,虽然不舍,但也只能接受,但她万万没想到,对一个本已经快死了的人,他们还能下得了这样的狠手。
  她走到卿氏门口时,就没忍住眉头狠狠一皱,空气中弥漫着的浓浓血腥味已经扑鼻而来,她脸色大变,再顾不上别的,捂住鼻子就往里跑,卿氏这条路,她再熟悉不过了,小时候卿黎就老喜欢往这儿跑,但他每次都迷路,最后好不容易找到正确的方向时,卿城已经坐在师爷膝头了,为此他后来一直暗暗使劲,渐渐不止是卿氏,整个上海滩的各种弄堂小道,他都摸得清清楚楚,再也不会迷路了。
  然而也不需要对这里的路多么熟悉,卿城才刚拐进堂院,已经被那血腥气恶心得举步维艰,血一路蔓延到她脚下,顺着血迹来源望过去,墙上的血蝴蝶还在,翅膀依然张开,可蝶身中央,一个人被钉在了上面。
  一颗巨大的钉子从他胸前穿过,将他死死钉在了墙上,整个身体和墙上那只蝴蝶融为一体,他脸上的表情十分安详,根本不像被人如此残忍地杀害,反倒像落入了一个美梦。
  她幼时曾无数次坐过的膝头,曾在明里暗里无数次偏袒过她的人,现在被人像只蝴蝶一样钉在了墙上,他的胡子似乎还在颤动,嘴角甚至还带着点笑意,仿佛他面对的不是死亡,而是一场期待已久的约会。
  卿城看着他,半晌终于放下了捂住口鼻的手,目光从他身上缓缓下移到地上蔓延开来的血迹上,她的双手垂在身侧,慢慢捏成了拳。
  她踩在那鲜血上,一步一步朝着那只“蝴蝶”走过去,每一步都有千斤重,她终于停在墙边,颤抖着伸出手——
  “卿城!”
  卿城就像没有听到任何声音,执着地把手伸出去,想像小时候那样再摸摸他的胡子,但呵斥她的那人已经飞快地跑过来,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卿城!”那人咬牙切齿地又低吼了一句,然后飞快转身吩咐道,“快!芷君呢?”
  被眼前景象惊呆了的沈谅被这一声吼唤醒,慌慌张张地上前来,答道:“她在后面,马上就到。”
  姚芷君跑得没有他们快,身上又抱着个照相机,被小唐拽着往前跑,这时才终于赶到,话都来不及说,举起相机就开始拍。
  这么重要的现场,这么有仪式感的谋杀,一定是有某种意义的,必须把所有线索都拍下来,沈谅才能挪动尸体进行检查。
  卿城的手还在用力,翟天这次不跟她客气了,抓着她的手一用力,把她推得一个踉跄,他迅速翻转手腕把她一扭,从背后钳制住她,几经努力,终于缓和了一下语气,低声说:“你冷静点。”
  然而话音刚落,就听到她发出一声悲鸣嘶吼:“师爷!”
  翟天一愣,感觉到怀里的人瞬间软下来,他下意识托住她,把她翻转过来一看,卿城脸色惨白,已经晕过去了。他咬紧了腮帮子,把她打横抱起来,直接走了出去。
  师爷的死对卿城打击非常大,她在卿氏严厉排查了所有嫌疑人,可最终查下来,还是落到了一个身有异香的遮面女子身上,所有目击者甚至都说,是师爷亲自迎她进去的,还面有喜色地屏退了左右,看起来像是旧相识,可等大家发现师爷出事的时候,那女人早已经离开了。
  姚芷君才刚遭受过丧父之痛,此刻最能理解她的心情,但她还在组织语言不知道该怎么去劝,卿城自己已经打起精神来了,她有条不紊地把师爷的后事处理好,因为师爷无后,她甚至在墓碑上刻了“不孝女卿城”的字样,翟天看了也没说什么,但在葬礼上,也默默为师爷戴了孝。
  上海滩的局势也和卿氏并入浦江商会,全权由卿城接管一样,已经天翻地覆,抗日战争已经进入白热化阶段,翟天在上海蛰伏已久,终于收到了最新任务,要为前线的抗日战士们提供军火支持,他从来没有公开承认过什么,但卿城的立场也已经渐渐明朗,他们之间达成了一种不可言说的默契,只不过现在的浦江商会遭到多方掣肘,卿城手里那批军火多的是人惦记,即便想帮忙,一时也是有心无力。
  “教堂里的秘密还没有完全解开,”卿城说,“虽然姚局长的日记里记录了日本人将那里占为据点的始末,但卿黎为什么会被杀害,我妈究竟是五爷说的故事中哪个角色,师爷为何会被杀,所有事情都指向那个神秘女人,现在她才是关键。”
  翟天沉声说:“日本人对你手里这批军火虎视眈眈,他们占据教堂这个据点,还有这一系列的事件一定是相互关联的,这个女人是唯一的突破口。”
  “有没有这种可能,”姚芷君猜测道,“那个神秘女人是五爷故事中的双胞胎妹妹?”
  “看看这个,”卿城把她从小到大一直很宝贝的那本圣经拿出来,“我和翟天之前无意间发现里面的秘密,这本圣经里隐藏了一幅地图,地点就是我妈被关押的那个教堂,我昨晚特意拿着它去试探,她突然情绪失控了,把它撕成了这样。”
  圣经的内页已经被撕得残破不堪,小唐觉得很费解:“按照我们现在的逻辑,神秘女人是双胞胎妹妹,卿城的母亲是双胞胎中的姐姐,可在五爷说的故事里,这两个女人都是被卿纬所欺骗和抛弃,她们自己为什么还要自相残杀?”
  “这个故事的逻辑本身就有漏洞,”卿城道,“如果我妈当年被卿纬始乱终弃,可我为什么会和他没有血缘关系?”
  “如果这本书能引起她这么强烈的抵触,”翟天低低地说,“会不会当年所谓的将她赶走……”
  卿城接口道:“实际上就是把她软禁了起来。”
  “五爷的话可信度如何?”
  “真话不说全,假话不全说,”卿城轻笑一声,“他在卿氏混了这么多年,话中几分真假,谁能分辨出来?”
  翟天挑眉:“所以你才让人撤了对他的监视?”
  “他当时既然有本事把我软禁起来,就证明背后还有高人,”卿城挑挑眉,“不放他出去,怎么配合他们演完这出戏?”
  这时候有人敲门进来,附在卿城耳边说了句什么,卿城就微笑起来:“看来真是憋太久了,沉不住气了。”
  翟天和她交换一个眼神,立即起身走了出去。
  五爷这次重获自由之后,想也知道卿城不会真的就这样放过他,因此但凡出门都会非常小心,翟天假意被他甩掉了三次,到第四次的时候五爷终于拐向了他真正的目的地,翟天穿着和车夫们一样的衣服,戴着顶帽子混在人群中,看着他走了进去,没过多久,一辆奇怪的黄包车停在了百乐门门口,一个女人身穿黑色旗袍和一双红色高跟鞋从车上下来,很快走了进去。
  因为是背对的关系,从翟天的角度看过去,完全看不清她的脸,而且距离有些远,也闻不到她身上是否有异香,安排在百乐门里头接应的人很快就出来了,遥遥朝他摇了摇头,这也在翟天的预料之中,现在这样的非常时期,他们接头当然会非常警觉,不会轻易给人靠近他们的机会。
  但五爷这边终于忍不住有所行动之后,卿城也不是坐以待毙的性格,五爷前脚刚出门,后脚她就到了朱珠的公馆,直接把她接回了浦江商会照顾,五爷回来之后大发雷霆,然而也并没有什么用,朱珠自己都表了态:“我觉得商会挺好的,这里保护咱们的人多,安全,而且卿城也在,我月份越来越大了,也得有个女人照应着。”
  五爷一腔心事都没办法说出来,他猜想朱珠大概也知道卿城把她接来的本意是为了牵制住自己,而还坚持要住下来,大约也只剩一个原因了——她不想自己再涉险,她希望借卿城的力量,来阻止他再牵扯进更复杂的事情中。
  “你希望孩子一出生就活在乱世中,每天都得为会不会有明天而担惊受怕吗?”朱珠问。
  这是个五爷没法子回答的问题,他最后只能艰涩地说:“世道如此,我只能尽我全力,护你们母子二人周全。”
  朱珠并没有把这句承诺太当回事,这世道,承诺本身就是最虚无缥缈的东西,她扶着腰坐下来,有些感慨地说:“国若破,家何在?我希望孩子以后生活的环境,中国人可以挺直腰杆做人,不必再同那些领事馆的人虚与委蛇。”
  五爷听完倒是往心里去了,忍不住顺着她的话畅想了一下,最终只是摇摇头,下楼亲自检查她的膳食去了。
  自从朱珠被卿城带回浦江商会照顾,五爷每天晚上都会过来,朱珠一应吃穿用度全都得经他手检查,倒也没出什么差错,但他们这边没出差错,卿城却意外发现她托沈谅开的安眠药数量在减少。
  这阵子商会里事情多,加上秦卿精神不太好,闹得厉害,卿城实在是有些焦虑,晚上睡不着就只能吃药,但自从翟天回来之后,她失眠的情况就好多了,但她这一晚却突然发现,她的安眠药少了一些,自从朱珠住过来之后,所有东西都得经五爷的手,她有孕在身,五爷也不可能让她胡乱吃药,秦卿原本就身子弱嗜睡,根本不需要吃安眠药,那么会是谁动了手脚?
  翟天现在还是没有公开露面,一直在暗中继续调查,卿城不方便和他联络得太频繁,很多事只能找沈谅商量,沈谅想了个最直接的办法,干脆直接去了趟浦江商会,组织家里所有人进行检查,结果出来这天,他刚准备给卿城打电话,卿城就亲自过来了。
  “我妈不见了。”她说话的时候表情居然没有很惊慌,“人是夜里丢的,估计和安眠药有关。”
  沈谅把报告递给她看:“正准备找你说这事儿,商会里所有人,只有朱妈的结果是符合的,我记得贴身照顾你母亲的就是这个朱妈?他们给朱妈下药,就是为了不惊动旁人地把人带走?”
  “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卿城慢慢说,“如果是外人进来撸人,没有必要用上安眠药,像朱妈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随便用点力气就能把她打晕,即便要下药,也必定会自己准备,再说了,我放药的位置也不是那么好找,最大的可能是,我妈自己偷了我的安眠药放倒了朱妈,然后偷偷溜出去的。”
  沈谅皱眉问道:“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就得看她和那个神秘女人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了。”卿城半低着头想了一会儿,突然说,“把他们都叫过来吧,也是时候碰一碰了。”
  卿城不方便私下里和翟天见面,一来是她身边的人敌友难辨,二来也怕打草惊蛇,但沈谅这里不一样,医院打开门迎四方病人,随便乔装打扮一下混进来,只要安排得当,就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沈谅也自有联系翟天的法子,他蹲下去在小白脖子上挂了个造型浮夸的铃铛,惹来小白一记白眼,他还乐呵呵地欣赏了一下,然后一拍小白屁股,说:“去吧!”
  黑猫对这个铃铛十分不满,不情不愿地跑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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